本是阴云滚滚的天,在这个晚上反而没有落下雨来。阑遗住的地方是辟出来的很大的一块地方。他自己住的屋子倒也不大,一个厅堂一间屋子再加上一个厨房。他屋前屋后都是鳞次栉比的花房。纹理清晰的木板被严丝合缝地钉在一起,是四四方方的柱体,高约一丈,分作三格,一侧做成可拉开的门。苏祁拉开看,里面大多数都只是装满泥土的花盆,还有些是已经长出枝叶的洛阳牡丹。
我们到的时候,阑遗并不在屋子里。屋子里的东西还在,而且早些时候他还在生火做饭,看起来不像是逃跑,反而像是出门溜达,过些时候就会回来一样。
可是我与苏祁在屋子里等了一个晚上,阑遗也没有回来。我们僵坐了一个晚上,听山风扑打窗棂,听山里时而响起的野兽的咆哮,坐到黎明。微弱的光线从云朵里蹭地跳出来的时候,我们两人布满血丝的困倦的眼睛相对一眼,便知道阑遗这混蛋果然是离开了,没人会溜达一个晚上的。
我吸了下鼻子,站起来跳了几下,苏祁捏了捏鼻梁,站起来跺了下脚。阑遗的屋子我们昨晚就已经翻了个遍,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床头的柜子里有一沓厚厚的关于种植洛阳牡丹的笔记,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眼睛都看花了。苏祁拿出来翻了两页也就丢在了桌上。
我将屋门打开,山风蹿进屋子里,将桌上的一沓纸吹起来,整个屋子里都是飘飞的纸,苏祁站在满是墨迹的纸张中,不耐烦地把落往他脸上的纸拍开。整个屋子里都是纸在飞,飞到我的脸上挡住我的视线,我把脸上额纸扒拉下来赶紧将门关上,山风被关在了门外,屋子里的纸这才慢悠悠地落了下来。
苏祁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满地的纸张,恨恨地踢了下桌脚:“下山。”无疑昨晚还是有人给阑遗报信了,然后他趁夜就离开了。我们本不是怀疑阑遗掳走了莲映,莲映到了茨山之后,一定是找过他的,我们不过是想问问莲映找他的时候是否有什么异常。
可是他不但设计让我们找不到他,而且还连夜逃跑了。看来莲映的事情毋庸置疑和他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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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走进青花客栈,就听见老板娘咯咯咯咯的笑声,苏祁看了我一眼,然后抬眼走了进去。老板娘背对着我们站着正在倒茶,因为笑得花枝乱颤,所以大部分的茶水都倒在了桌子上。在她对面坐着的人被她完全挡住了,只听见扇子一声一声叩在手心的声音。我心里大喜,在手心敲扇子向来是公子的习惯。我赶紧小跑过去:“公子。”尾音卡在了喉咙,身前的男子一派儒生的模样,长相清秀,正错愕地看着我。老板娘看了看我,又看着苏祁,笑容堆上眼角眉梢:“这位公子你们认识?”
苏祁声音冷淡漠然:“不认识。”我扯了下嘴角:“不好意思,认错人了。”男子尴尬地笑笑,然后不再说话。苏祁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将老板娘斟满了茶水的杯子拿了过来,放在唇边喝了一口:“敢问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苏祁,他向来不是说话这么直白的人。他心思缜密,弯弯肠子又多,问别人的话通常都是旁敲侧击,然后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就连之前找猎人问阑遗的所在,都是以想一睹洛阳牡丹的风采为由。
“前些日子涪渚城的花会,洛阳牡丹拔得头筹。在下对花草十分痴迷,经过多番的打探,才来到这里,想要学习一些经验。”
苏祁放下手里的杯子,点了点头。老板娘掩着嘴角笑道:“苏公子莫不是怀疑这位公子对奴家有什么企图不成,竟然问得这样仔细。”苏祁唇角勾起,语调平直:“是啊。”说完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好困啊。淮楚,咱们回去睡觉了。”
不知道苏祁有没有睡着,反正我没有睡着,因为特别的饿。我从床上爬起来去楼下本想找店小二给我点吃的,可是走到楼梯的拐角处正见老板娘与刚才的那位公子含情脉脉地对视。我揉了揉眼睛,肚子适时的叫了起来。两人双双看向我,男子面色尴尬,老板娘倒是不以为然。为了不打扰他们的好时光,我点了菜就赶紧上楼了。
窗外乌云滚滚,永宁镇被低矮的云层挤压,天空中却透出一阵刺眼的光,觉得时间格外地明亮。低压的乌云像是落在了街道两边的树上,客栈背后的茨山落入乌色云朵的层层包围之中,深秋呼号的风如摧枯拉朽,周遭的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在荆城与永宁镇之间的那片荒原,仿佛能看见被卷起的枯草,风刮在我脸上生疼,一场山雨欲来。
这场雨还在酝酿,但是街上却空无一人了。家家门户紧闭,只能见到屋子里闪烁的烛火。我对这件事情的进展已经毫无头绪,苏祁在雨来之前出去了。我从窗户看他没入了乌色的云里,风吹舞起他的长发,撩动他的深衣袖摆。如果风势不这么大,苏祁站在风里,能够算得上是衣袂飘飘。苏祁步履稳健地在逆风中走,背影却落寞又孤寂。阴天总是让人多愁善感,苏祁可曾意识到自己的孤独。
风把窗户吹的噼里啪啦作响,将地上的落叶和枯草卷起。我本想去找找之前给我们路线的猎人,但想到应该是找不到的了。我蒙着被子在床上辗转反侧,从我与苏祁到永宁镇开始回想,一点事情都不落掉,却没有想出来多少头绪。只是疑惑如同纷乱错杂的线团搅在我的脑子里。不多时,我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噼噼啪啪的雨点敲击着房顶,风声不止,雷声轰隆。我将窗户开了个小缝,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雨声和风声交错糅合。雷鸣闪电经久不息。茨山仿佛要在雨中倾倒了。雨水被风吹进房间里,打在我的脸上,清冷的雨滴带着深秋的寂寥和初冬的寒意。我看向房间的滴漏,不过才过了未时。去了苏祁的房间,他还没有回来。我站在走道里呆了片刻,突然有些不安。我一个人在这里,关于莲映的事情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苏祁只身一人出去,外面的雨这么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公子说要来和我们会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我这个时候不像是来帮助苏祁的,反而像是个拖后腿的,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并且一想到莲映的状况,我心里更加不好受。
这时候听见客栈楼下的大门被人砸的啪啪作响,猜想可能是苏祁回来了。于是赶紧跑到了楼下。正好老板娘将大门打开,强劲的风将门砸在了门柱上,走进来了两个人,均披着黑色斗篷。二人将门关牢之后才取下斗篷,是苏祁和公子。我松了一口气,心里之前的不安感顿时荡然无存了。老板娘的衣服是草草套起来的,这个时候还在打哈欠,想必之前是在睡觉。
我把公子的斗篷拿在手里然后搭在凳子上,老板娘困得睁不开眼睛还不忘了收房钱。苏祁将银钱塞给风姿绰约的老板娘:“弄点吃的送上来。”老板娘眯着眼睛到后院去喊人做饭了。
我们坐在苏祁的房间里,公子摸了下我的脑袋,轻笑着说:“做得很好。”我不知道他是夸我哪里做得好,但是公子的夸奖让我心里莫名地欢乐。公子这一次手上没有拿扇子,食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含笑说道:“莲映已经找到了,我来是为了。”公子话音戛然而止,眼神瞟了下身后,笑意了然:“淮楚,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公子这又是要支开我?我不快地皱起脸,打开房门,正看见老板娘端着菜已经走到了门侧。我伸手去端,老板娘身子往后一退,笑道:“有热汤,小心烫着姑娘,还是我来吧。”我看她非得自己端进去的架势,也就不与她多说,让她进去了。
她一边将饭菜从木制的托盘里端出来,一边问公子:“公子您也是来找那位姑娘的吧。”公子未答话,神情平静,无波无澜。我盛饭时看了老板娘一眼,她垂着眉眼叹了声气:“荆山上有伙劫匪凶残得很呐,若是那姑娘被那劫匪抓去了可就凶多吉少了。三位可得抓紧时间呐。”
我看了眼老板娘,苏祁将筷子啪嗒一声叩在碗上,眉眼带笑,声音却不温不火:“老板娘,你这菜炒得过火了啊。”老板娘神色一僵,知道苏祁这个时候打断她的话是嫌她说得太多了,这才止住话头出去了。
门甫一关上,苏祁和公子相视一笑,神情默契。我正要问公子话,公子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这才察觉公子和苏祁是在防备老板娘,我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将门豁地拉开,老板娘正在门侧转身往外走,我笑了一声:“老板娘,我要去更衣你要不要一起去?”
老板娘抿着嘴唇笑道:“啊,不用了,茅房在那边,你去吧。”边说边给我指了个方向,在二楼拐角的尽头。我哪里是真的要去茅房,不过是笑话她偷听我们说话而已。我双手环胸靠在门棱上:“老板娘腿脚不大好啊,从房间里出来才走这么点路。”
老板娘伸手扶着门板在走廊上走,恬不知耻地说:“是啊。刚才出来不小心闪着腰了。”我心里嗤笑一声,脸上表情惊讶,嘴里惋惜不已:“这么不小心。我看着你走,免得你走到走廊中间又崴着脚了。”
看着老板娘扶着门板往外一步一步走,我看笑话的脸色渐渐收敛了,可真是服了她,走得这么慢,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砰地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