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都城某处,一个僻静的院落,一间宽敞的密室里。
成沓的文书堆放整齐,这些来自各省各地的情报散发着最新鲜的墨汁气味,代表着它们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此处。太叔毅用手拍打着这些文书,有专门的人在对他们进行分门别类,只有极少数的情报需要报知他处。这是他手下影子军的一处情报据点,算得上是朝都最神秘的一处所在了。
影子军的副统领司空明前跟在太叔毅身侧,他双手握拳背在身后,眼睛注意着太叔毅随意看过的每一份文件。
等太叔毅草草巡视一圈,他才说到:“主上可有什么想问。”
这些情报中包含的消息太多,太叔毅知道的事情也太多,司空明前不确定,他到底会想先知道什么。
“刺杀宇文魄的事情,你怎么看?”太叔毅停下步子,转过身直视司空明前。
司空明前心一沉,最近他主管的江湖事务方面收获甚少,但各方面也都稳扎稳打没有差错,唯独这一件事,是他接手影子军副统领一职以来出过最大的差错。
“那人武功极高,我派去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阵法、暗器皆有包含,还有我手下最得力的关双全也去了。”司空明前一早就知道宇文魄的身手,这次派去的虽然不是他最佳的队伍,但也绝对能以一敌百,司空明前自认为他还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没想到竟然如此惨败。
“结果呢?”太叔毅直视着他。
司空明前赶忙单膝跪地,道:“主上恕罪,是我疏忽了。我本想,他再厉害也只不过一个人,但如此看来,他的武功只怕是远超我的预料。”
太叔毅道:“去的人怎么说?”
“关双全说,此人每一次出手他都在暗处观察,但他招式极快,什么也看不出来!”
太叔毅深深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司空明前道:“我立马在安排人手,这次我一定会做最好的布置!”
太叔毅踱开了步子,道:“算了,他已有了防备,不要穷追不舍。对方可有察觉是我们动手?”
司空明前总算松了口气:“我们是在圣域门那伙人之后动手,而且照着他们的样子做过伪装,宇文魄应该会以为是圣域门在针对他。”
太叔毅沉默半响:“倒是坏了杜东山的事。”
司空明前犹豫片刻,道:“主上,杜东山那边似乎有些异常。他先前让我们帮他解决燕墨迹,只说是因为这个人在门派里的声望会影响掌门大选。但这几日我们追查下去,发现情况不单于此。燕墨迹手上,似乎掌握了杜东山什么东西。”
“哦?”太叔毅道:“杜东山这个人太过精明,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往往会做一些蠢事。查清楚,别让他的脏水沾到我们身上。”
“是!那宇文魄那边……”
太叔毅想了想,这个神秘出现的宇文魄,确实有些太过锋芒了。“暂且不管,我会让夏侯那边另作安排。”
“是。”司空明前又报:“这段时间,圣域门在各地的分舵都有不少人去找麻烦,特别是在焰赤山下得救的那个阴阳门弟子已经醒了之后,我按照你的意思给关双全传了话,到时候无相派上那些人若要闹事,我会让我们的人暂时出面安抚。”
太叔毅点了点头,道:“阴阳门的李风云醒了之后,可有说出什么话?”
司空明前摇头:“他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太叔毅想了想,焰赤山下影子军做事绝对没有留下把柄,而且他们也没有使用仙子笑。现在偏偏出现一个李风云,将矛头都引到圣域门那边,也是一件大好的事。但是这背后黑手究竟是谁呢?是针对圣域门去的,还是针对他......
同一时间,无相派西南面不远处的中丘城内一家客栈里,燕墨迹正焦急的来回踱步。眼看明日就是掌门甄选的日子,可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无相派四周都布满了要杀他的埋伏,唯一可以保护他的奔雷又在竹节谷内受了伤。
看来只有寄希望于那个人了。那个叫宇文魄的男人,他把自己安顿于此,应该会有下文吧?
黄昏已过,外面的街道上各家各铺都挑起了灯火。他却由于心烦,忽略了房中的昏暗。而门外突然有人叩门“咚咚咚。”
这么晚了,是谁?奔雷负伤在隔壁,会是他吗?
“咚咚咚。”又一阵敲门声。
燕墨迹踌躇着,看了看窗户,有一股想要开窗而逃的冲动。不过他终于还是打开了门。门外的人正漫不经心的看着走廊尽头的方向,见门开了,直径走了进去。
燕墨迹这才放心下来,甚至有一股喜悦:“宇文兄!”
宇文魄走到床边,扫了扫屋内,他的脸被这屋子的昏暗盖得阴沉沉的,燕墨迹这才想到自己还没点灯,赶忙摸出火石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他又给宇文魄倒了一杯茶,可惜茶水已经凉了,他有些局促的笑了笑,但宇文魄却没有反映,而是用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打量着自己。
他被这眼睛盯得有些不安。
宇文魄道:“你究竟是为何事得罪了杜东山?”
“也许因为我是师爷唯一的嫡传弟子吧。”燕墨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桌边喝了起来。
宇文魄还是站在窗边,燕墨迹可以感觉到宇文魄在审视自己,他却假装没有在意。
“不说就算了,你也许能等,可你那两个师父恐怕等不及了。”
燕墨迹喝水的动作僵在半道上,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你说什么?”
宇文魄看了看窗外:“两个大活人,一个痴一个傻,能藏得了多久。”
燕墨迹彻底慌了,他知道杀机一直存在,但他最多也是害怕,但若是危及到自己两位恩师,他就死了也无颜面对自己的师爷啊!
“你是说他们找到了师父们?”
宇文魄淡然的看着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燕墨迹的身体不由颤了颤,他这一生最在乎的就是他两位恩师,他们虽然痴傻,但对他而言却是最亲近的人,他阻止杜东山做掌门,也是为了保护他两位师父。但此时看来,他们的行踪已经败露了!
他脑中一片混乱,下一刻便夺门而去。
中丘城郊有许多农家,伴城而居耕种为生。夜晚的农舍里常常有狗吠声,在空旷的田间地里扩散开。
燕墨迹从城里一路狂奔至此,眼看要到了,却被一人拦住去路。宇文魄挡在燕墨迹跟前,道:“这周围都是埋伏,他们正等着你出现。”
燕墨迹起初被心绪所乱,如今听宇文魄这样说,才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今日的夜晚确实不太寻常,狗吠声此起彼伏,树林里黑压压的,也不知躲着什么。
燕墨迹紧紧握了握拳头,道:“我害了师父们……”他抬头,眼神里还有一丝期待:“宇文兄,你武功高强,能否助我一臂之力,我今后甘为犬马!只求你保我二位师父。”
宇文魄想了想,道:“要我帮你可以,但你必须告诉我,杜东山在找什么?”
燕墨迹咬着牙,似乎是在和自己作斗争,他知道那东西就是自己的催命符,但他又能否信任宇文魄呢?
“那是杜东山的一本手札。”燕墨迹终是说到:“如今的无相派已经大不一样了,这五年里杜东山招收了许多门生,我起初并未发觉异样,只是日子久了才看出端倪。这些新来的弟子一个个都有武术根基,这还算其次,直到我发现这些弟子都有一个特性,他们不听杜东山的指示,反而更加敬重一个叫张云柱的新弟子。”
宇文魄并不惊讶,无相派的杜东山一直和太叔毅的人有来往,他代理掌门的几年时间,太叔毅通过他安插了许多自己的人手在无相派中,这些情况他早已经知道。而太叔毅之所以这么做,是将无相派作为突破口,他的这股势力已经渗透到各门各派,而群龙无首的无相派就是他的阀门。
燕墨迹道:“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很注意杜东山和这些新弟子,我发现每一次杜东山派人去别派走访、交涉,都会有一两个这类新弟子在其间。”
宇文魄暗想:这恐怕就是太叔毅和各大派的暗线接洽的方法。用无相派弟子做掩护,再和各大派中安插的人来往,这样即使频繁交涉,也很难让外人联想到和朝廷有关。这也怪不得杜东山短短几年之内就在江湖中交友甚广。
燕墨迹道:“经过我的观察,杜东山这个人实在是狡猾,他自己并不能控制那些新来的弟子,但是他总会安排几个门中的老弟子随同他们一起去各大派,每次回来之后,他都会让这些老弟子将这次出访的情况告诉他,而他都会加以记录。”
宇文魄不由仔细听去,这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直到我发现他的那本手札,我才知道,他根据记录每一次这些新弟子在各门派中交谈接触过的对象,竟然赛选统计出了一份各大派中和这些新弟子有关的人员名册。”
——有关的人员名册,那不就是太叔毅安插在各大派的人员名册吗?
宇文魄微微挑了挑眉毛,道:“这份名册,在你两个师父手上?”
燕墨迹看向宇文魄,最后一次判断这个人是否可信,但最终他发现,自己只能相信这个人。
“我将名册缝在了忘智师父的贴身衣物上……”
“我知道了。”宇文魄笑了笑,道:“你就等在此处。”
而后他身影一闪,没了踪影。而暗处观察的人,只看见忘虚二痴所在的屋子窗户被风吹了一下,然后又没了动静。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宇文魄从那屋子里出来了,任然是不动声色。燕墨迹见他回来,知道他已经看过那手札,但他为何就这样出来了?
“你放心吧,你那两个师父不会有事了。”宇文魄脸上一如既往的清冷,丝毫看不出要救人一命的样子。
“真的吗?”燕墨迹非常怀疑,他看起来什么也没做。
宇文魄转身看了看那屋子,那里还是静悄悄的,和他刚才进去时一样,他道:“杜东山也活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燕墨迹更加诧异。
宇文魄道:“他写的东西,会让他送命。”
就在这时,远处那件木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喊叫:“啊哈哈哈,乖徒儿,乖徒儿!”
“是师父!”
燕墨迹却没有上前,因为此时,树林里突然出现几个人影,施展开轻功朝着农舍而去。
片刻之后,农舍里亮起了灯光。燕墨迹焦急万分,有些气愤的看向宇文魄。
“放心吧,他们没有抓到你,就不会伤害忘虚二痴。”宇文魄心想,进去的人应该已经看到了那本手札,他满意的扬了扬嘴角,他需要太叔毅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
不过……还差一步,他看向燕墨迹:“你可知道从今往后,要杀你的人是谁?”
燕墨迹咬了咬牙:“我当然知道,杜东山!”
宇文魄摇了摇头:“是太叔毅。”
“什么!?”燕墨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大名鼎鼎的朝廷三王爷太叔毅,可是自己跟他有什么关系……难道那份名单!燕墨迹并不傻,他早已经猜到这些新来弟子背后有一个更大的指使,但他想来想去也只是怀疑江湖中有人暗藏祸心,怎么也不会想到是朝廷在布置这一切。
但被宇文魄这一点,他却想通了,哪一个江湖门派会大费周章的布置这么一大盘棋?
“呵呵。”燕墨迹有些绝望,他凭什么和权倾四海的三王爷抗衡?
“放心吧,我已经替你想好退路了,我会找人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宇文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每每想到那个地方,他心里最黑暗的一面就会被唤醒,他继续道:“稍后我也会救下忘虚两位前辈,将他们送去你身边。”
燕墨迹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冷峻孤傲,绝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真的?可是......你为什么帮我?”
宇文魄看向远处,他们所在的位置看过去,明月如勾:“我没有帮你,我只是利用了你,做了我要做的事。”
燕墨迹也顺着宇文魄的视线看过去,他知道自己定然是被这个叫宇文魄的人利用了,不过那又如何,他原本就在棋盘上,早已经身不由己。
“我可以听你安排,但我两位师父的安危,也希望你说话算话。”燕墨迹对宇文魄丝毫不了解,但他却感觉到,这个人说得话,必将兑现。
“好。”宇文魄收起了眼中的阴霾。前面的农舍里越来越热闹了,他转身叫住燕墨迹,是时候离开了。
燕墨迹不舍的看了看那间烛火摇曳的屋子,一个个回忆席卷着他的心,忘虚二痴,又痴又傻,却有比世间任何人都干净的心。
“我要去哪儿?”燕墨迹最后问到。
宇文魄已经大步走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农舍里的影子军还在忙碌勘察,在明日天黑之前,远在数百里外的朝都就会收到了消息,杜东山的手札将完整的曝露在太叔毅面前,那也预示着他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