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清晨,甚为凉爽,不觉让人贪睡。叶彤醒来,却是蝉鸣雀叫,临近晌午。今日天气阴沉,倒是比前两日多了两分阴凉。
出了风月楼,并未唤车轿,而是领着惜文沿着街道闲闲逛去。取了前两日定做的首饰,又看了胭脂水粉,才往恋衣坊而去。
“小姐,冷天此举,是并未消除疑心。”瞧了眼不远处装作路人正瞧着蔬果的男子,低声道。“他既心疑,又岂会是凭我三言两句便转了性。索性并无多余动作,由着吧。”
恋衣坊是享誉四国的成衣店,因款式独特,质量上乘闻名。分店遍布四国,而西陵帝都正是恋衣坊总店所在,更有首席设计师墨菲压阵。
晌午刚过,恋衣坊的人并不多。叶彤才一进门,锦娘就迎了出来。“漫漫今日怎么得空来,快,快坐。”同时吩咐丫鬟上茶。
叶彤抬手制止,“今日,我约了墨菲,她可还在?”恋衣坊虽以成衣为主,可对于大主顾来说,亦是能定制的。
“听闻你要来,一直候着呢!”言罢,亲自带着往墨菲所在院落而去。锦娘将人带到,便识趣退了出去,留下几人独处。
叶彤进门时,墨菲正蹙眉盯着案前的图纸,连叶彤走近亦未曾发觉。直到叶彤撩起她面前散落的一缕发丝才惊觉。抬头见是叶彤,眸色一喜熟稔道,“你来了。”
“我来了!醒来就即刻来见你了。“
墨菲淡笑,也不揭穿,对叶彤此举已习以为常。你去理论,指不定还端出她夜里辛苦,风月楼诸事繁杂为由搪塞。谁不知她虽有花魁之名却无花魁之实,平日极少见客,风月楼就没比她更清闲的所在。但凡亲近之人都知她懒散,喜欢赖床,忙碌不过是拖延寻的借口罢了。
墨菲圆润的杏眼一转,“听闻前几日,你将这帝都逛了个遍?”叶彤点头,将事情的经过絮叨了遍,神色间还有股莫名的忧愁。
“结果呢?”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墨菲瞬间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不想这遭心的了,来试试我新给你做的衣裳。”
内间有个专供人试衣裳的房间,四周挂着帷幔。墨绿色的帷幔放下,房间自成一体,不透一丁点风。
不多时,却从内走出个女子。与叶彤之前,一般面容发鬓,身上正乃是墨菲新做的衣裳。
宁园清幽,恰如此名。西厢房内,躺着个面容儒雅的男子。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了些。睫毛轻颤,闭着的双眼暮然睁开,眸子凌然,尽是警惕。陡然起身,牵动身上的伤口,绷带沁出血渍。男子毫无直觉般,只顾打量这陌生的环境。
正是叶彤在湖边救回的潇熠。
“公子您醒了!”潇熠扭头,却见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提着药箱出声问道,显然是刚给他换完药。“小姐果然料事如神,说您今日午后会醒,还真醒了。”
“敢问府上是哪里?”房间布置简单清雅,咋一看不起眼。细看之下,却是样样精细,华贵无比。潇熠的记忆还停留在为躲避追兵藏身水草中,后因体力不支而晕倒。
“公子受伤昏迷,被我家小姐路过所救。”小丫头眨眨眼,清纯可人,却并未回答潇熠的问题。
“不知你家小姐是?”
“等公子见到我家小姐便知。”丫头年纪虽小,规矩却很全。对人不卑不亢,倒不似寻常人家的丫鬟。
“不知何时方便拜访,救命之恩,当亲自言谢。”
“公子稍安,时候到了,自然能见着。”说完朝潇熠行了礼,提了药箱,离去了。
叶彤一进门,便见潇熠靠在床头,手执一本书。三千墨发散落在肩头,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叶彤眼眸闪过笑意,早知道他姿容不错,却倒有这般气质。
潇熠本能的抬头,却见一袭白衣女子,逆光而来,周身笼罩于光圈中,叫人挪不开眼去。潇熠讶然,惊叹女子美貌,心底却习惯的嘲弄。不似对眼前之人,而是出于一种本能。不用介绍,更毋须客套,只靠这周身的气度与芳华,便已确定来人的身份。“在下潇熠,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若我说你认错了呢?”
“那便认错了吧。”潇熠坦然,迎上叶彤的目光。
叶彤淡笑,“有点意思。”言罢,行至床边替潇熠把了脉才开口道,“伤势恢复得不错,不出半月既能痊愈。”潇熠诧异,没料到叶彤会医术,还无无男女之防。想着此前自己的戒备,不免有些尴尬。不过很快恢复正色,冲叶彤一笑,“如此,就有劳了。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定当重谢。”
“他日就不必了,本姑娘一向不喜欢拖延,不若现在报了。”
潇熠一愣嘴角扯了扯,他虽非一句空话,可对此时确乃客套。毕竟见过世面,很快收敛情绪拱手道,“不知姑娘觉得如何是好?”
“我是叶彤!”凝视着随茶杯转动的茶水,悠悠道,“不知潇公子的命价值几何?”
“叶姑娘是明白人,潇某就直说了。此番境况莫说报恩,怕是连生存也不易。可否等潇某通知族人,亦或者痊愈之后再派人送来谢礼。”潇熠刻意隐瞒身份,断不会认为叶彤不知。
对于潇熠的试探,叶彤只深深看了他一眼,“怕是不太妥。”虽未证实,但潇熠八层与帝都这两日的反常有关。叶彤自不会傻到帮他传递信息,亦或者白白护他养伤期间周全。
被看穿潇熠也不尴尬,只淡淡道,“那叶姑娘以为如何是好?”
“现下京中不甚太平,与你有关吧。”叶彤突兀的一句,潇熠倒是坦然一笑,“若我说无关,叶姑娘相信吗?”
“不管你所犯何事,救你都担了风险。如今你又拿不出合理的报酬,是否得有个让我护你的理由?”能避开京中搜索,安然于京中养伤,潇熠自然不会对叶彤有所怀疑。也不会以为叶彤真要他报恩。“叶姑娘有何条件尽管提!”
“所谓天下无白吃的午餐,自然我也不会平白的担这救人的风险。金银财帛我自不缺,救你也不为所图。但欠人恩情总是不妥,不若答应我一个要求。”
“是何要求,烦请说来听听。”
“你先答应。”
“如此怕是不妥,若是让潇某干伤天害理有违常伦,甚至危害自身或家族利益之事,届时,潇某何以自居。”毁约即是失信于人,守约更是天理不容。
叶彤淡笑,垂眸掩下眸底的算计,“我保证于天下大义,人伦常理都毫无关系,更不会涉及你的家族,只对你个人清誉有所影响罢了。”
“当真只是清誉?”虽说清誉重要,可跟性命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当真。”
“那在下答应。”
“那便以一年为期,这一年你将为我所用。但所做之事绝不危害江湖道义,不损家族利益,甚至无关打打杀杀。而我亦不问你来路和此行目的,更在此期间护你周全。”目的达成,叶彤不再啰嗦,仍给潇熠一张纸之后,便消失了。
潇熠凝视半响,未着一语。
纸上只一句话:入住风月楼。
风月楼享誉四国,自是人人皆知。虽与一般青楼不同,但到底是风尘之地。入住,即进入风月楼成为姑娘或小倌。
潇熠想象过千百种可能,却独独没想过这种。此刻潇熠也算明白他中计了,可叶彤用的是阳谋,让他不得不中。
像潇熠这样的男人,自有一股傲气,自不会甘愿屈身青楼供人娱乐。所谓英雄豪杰,自是宁死不屈。可君子自当重诺。命被救,恩情已欠下,即便以命抵命,也抹杀不了被救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