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妙脸上覆着一个极为明亮的笑容,明亮得有些刺眼,颤抖的声线暴露了她的哀伤:“我想他了……”话音未落,双眼便雾气升腾,凝成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
陈睿心头一紧,眸色黯然,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楚妙已经很久没有情绪失控过了。八年前,她患上了重度抑郁症,总是毫无征兆地痛哭,甚至会哭到昏厥。她轻生,自杀,割腕、跳楼、溺水、甚至掐自己的脖子。整整两年,她都不肯放过自己,甚至连睡着的时候,都会因为噩梦而惊醒,醒了就开始发疯,胡言乱语。陈睿为了防止她自残,不分昼夜地陪在她身边,安慰她,鼓励她,带她走出心灵的创伤,给她找遍了全世界有名的心理医生。每天监督她按时吃药,想方设法地带她出门散心。直到最近几年,她才渐渐摆脱药物,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陈睿面上划过一起慌乱,直觉告诉他,楚妙一定是遭受了不小的刺激。至于什么样的刺激,为什么会受刺激,他现在无暇顾及,迅速地拨出一个电话让人送镇定剂。
陈睿紧紧地抱住楚妙的双肩,轻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楚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双眉微蹙,无尽的哀伤在眸底蔓延,眼泪不受控制地直往下掉,神情甚是哀婉,嗫嚅道:“我又开始想他了……怎么办?”
陈睿知道楚妙口中的“他”和八年前濒临崩溃时口口声声呼唤的那个“他”是同一个人,可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根本不得而知。虽然近几年间,楚妙已经不再犯病,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问她,问她在C国到底经历了什么,问她那个即便在梦里都念念不忘的人到底是谁,可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不敢问,明知这是她心里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好不容易结了痂,他又何必再去揭开。
可是,现在……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楚妙推开陈睿,看着窗外的霓虹闪烁,双目空洞,喃喃自语道:“我好想他……好想他……”
陈睿看着楚妙悲怆的背影,幽深的双眸渐渐变得凝重:“他是谁,你告诉我他是谁,天涯海角我都把他抓过来陪你!”
楚妙浑身一震,像是一个悬崖勒马的骑士,咬紧牙关,双眉紧锁,似要强制自己恢复冷静,可回忆就像洪水猛兽,以摧枯拉朽之势轻易攻破了她的防线。
身体仍是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终于放声大哭:“我好想抱抱他……”
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陈睿打开门,无暇顾及门外的人,抓了对方手中的针剂往屋里走。
楚妙蹲在落地窗的一角,嚎啕大哭。陈睿眉心微蹙,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陈睿俯身把楚妙抱进卧室,放到床上躺好,挽起她的衣袖,用棉签蘸了蘸酒精,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手臂。
“不要害怕,不疼的。”陈睿柔声安慰着:“我们楚妙真棒。”
果然一针镇定剂打下去,楚妙很快就安静地睡着了。
门外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客厅。她淡妆素裹,简单的制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曼妙的身形,灯光从她的头顶洒下来,给这个婷然玉立的女子添了几分柔美之感。
陈睿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看到余曼,沉声道:“去查一下,今天她都跟谁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知道吗?”
“是。”
楚妙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孤身一人于无限的虚瞑之中。那里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无尽的孤独和绝望。
楚妙猛的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梦中的孤独和绝望的感觉还在心头萦绕。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哭湿了大半个枕头。
楚妙心底划过一抹苦涩,顿时红了眼眶,沉溺在回忆里不能自拔,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她现在承受的一切都是她自食其果。
楚妙理了理两鬓哭湿的头发,趿着拖鞋走出卧室。
陈睿一直守在客厅,见楚妙出来,立即停下手中的工作,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楚妙见茶几上打开的笔记本和一堆文件,也不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办公吗?”
陈睿故意活跃气氛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以前在幕后的时候,都不知道原来台前还有这么多麻烦事。”
楚妙突然有些不忍。这个人陪自己走过了漫长的人生低谷,带自己走出抑郁的阴影,把最风华正茂的青春全部倾注在自己身上。可终究,她还是要辜负他。
良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楚妙淡淡道:“以后,你还是不要再来了。”
陈睿眉心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你说什么?”
“我能照顾好自己,你是公众人物,有那么忙,没必要守在这里。”
听楚妙这样说,陈睿顿时松了口气。
“以后下班我自己回来,你不用再去接我了。”
陈睿顿时像被打入了无底的深渊,表情甚是痛苦,问:“为什么!”
陈睿难过的表情清晰地映入楚妙的眸中。楚妙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名的大手狠狠攥住,难受得她喘不过气。她转身,背对陈睿,眸中闪烁着心虚。良久,轻轻喟叹一声,道:“你是公众人物,太引人注目。我来这里是工作,不是度假,如果被别人发现我们联系密切,只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陈睿探寻的目光在楚妙身上逡巡,目光犀利到几乎要把她看穿。良久,放意味深长道:“哦,是吗?”
楚妙不答。陈睿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神情。
陈睿踌躇许久,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不适应新的工作环境,或者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是。”楚妙终于开口。
陈睿见楚妙面露疲色,非常识趣,只是“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楚妙心里酸涩难忍,打开一瓶红酒,倒进高脚杯里。透明的杯体瞬间透出如血的殷红。
“陈睿,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她光洁的额头抵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神情破碎。
陈睿看着楚妙悲怆的背影,胸口像塞了团棉花,闷得厉害。他想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安慰。她身上有太多的谜,他看不穿,解不开。
陈睿黯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