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河边最大的一艘画舫上,高朋满座,无数的文人骚客在此分作几处,或高谈阔论,或是饮酒赋诗。
这艘画舫船头上摆了一张极大的书桌,书桌后坐着四位老先生,一望便知定是饱读诗书的大儒,四位老先生正闭目养神,却不多话。
秦观澜倚着最靠璃河的座位上坐定,懒洋洋的摇了摇折扇对身边的女子道:“苏若,此番陪哥哥下江南,所见所闻当以这璃州文才为最吧?”
若是刘零在这儿,定能一眼瞧得出这名唤苏若的女子正是白日里要他测字的那位娇憨姑娘。
秦苏若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玲珑鱼缸,里面两尾金鱼正追逐嬉戏,“哥哥问我这些,我又怎么能答得上来。我只觉得江南的士子多是只会吟诗作对的酸腐书生,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今天那个测字的好玩儿。”
扑克脸的太子太傅研好了墨,提笔正在写些什么,道:“南北风情各异,北方士子擅长经论问策,南方士子独好吟诗作赋,历来如此。”
秦观澜折扇一收,“白天那个测字的确实有点意思,不管他是随便臆想的还是真的猜到了,都算是他的本事。”
太子太傅笔锋一收,低声道:“殿下切记不可再胡乱行事,君子不临危墙之下。若是那测字的是有人从中作梗,让这趟差事出了差池……”
秦观澜低头肃然道:“师父教诲的是,我定当注意。”
却是此时,一阵喧闹让整个画舫中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只听一个软糯的声音道:“凭什么不让他进去?就因为他穿的衣服破了一点儿?这满画舫里的人好多都带了随从,我的随从穿的再破也是我的人,我说他得进去就必须得进去!”
声音似乎十分恼怒,但这童音听起来却仿佛与人撒娇,让人分外的生不起气来。这时,那四位老先生中的一位笑了笑,道:“让他们进来吧,我辈在此以文会友,却也不能以貌取人,何况这位……小友与我有旧。”
画舫外看门的两个侍从这才放了几人进来。
刘零苦笑,本就不想过来凑这么个热闹,可看见这两个孩子一副要哭的神情,又忍不住跟过来了。其实也不怨这看门的,换了自己看见一个浑身穿的湿乎乎又满是补丁和漏洞的人跑来参加什么诗会,也决计是不会放行的。”
觅觅却是满脸傲娇的神气,当先挺胸走进了画舫,边走还边四下望去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公子这么俊的跟班吗?”怜怜红着脸低着头跟在后头,刘零望着四处躲避的眼神,竟颇有种奴仗主势的感觉。
秦苏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刘零瞧,可刘零却似乎并未看见她,不觉撅了噘嘴,又低头摆弄自己的小鱼缸。
秦观澜笑了笑,“这两位便是白家和楚家的孩子?”
太子太傅道:“是白家的老三和楚家最小的姑娘,白家和楚家在璃州城也是传了几代的大家族了,又脚踏官商两处,向来旁人不愿招惹。不过,听闻新任的知州曹文清与这两家不太对付。”
似乎是专门为了印证太子太傅的话,只见一位公子哥从内堂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先是盯着怜怜上下打量,又笑吟吟的对觅觅道:“来璃州前一直听人说白家是璃州的名门望族,怎么现在连随从的衣服都置办不起了吗?”
这公子哥旁边三五狐朋狗友顿时笑了起来,便有人称颂道:“曹公子有所不知,白家以勤俭持家出名,白家的随从穿的破烂一点也是寻常,没见这位白家的三小姐也是做了个穷酸秀才打扮吗?”
曹公子初来璃州不满一月,原是不知道觅觅也是女儿家的,听到这里便点头附和:“好好的女儿家,非要做这么个打扮,莫非……这么小就懂得磨镜之说了?”顿时画舫里鸦雀无声。
秦观澜皱了皱眉,“太过骄横了,曹文清出了名的恭谨,怎么有这么个儿子。”
觅觅和怜怜都还小,又怎会有人告诉他“磨镜”是什么意思,但刘零则不然,本是存着走走逛逛的心思顿时消散了,这几人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拿来讲成年人的笑话,实在有点过分了。想到这里,刘零便走上前去,二话不说,一把扯住了这位曹公子的领子,上去就是一巴掌,直把正嘻嘻哈哈的曹公子扇的飞了出去,跌坐在地。刘零的身板本就有着一身力气,加上出其不意,竟是满画舫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你你……你可知道你打了的人是谁?白家是要公然和朝廷作对吗?”曹公子正满目的不信望向刘零,他身边的好友就已经站出来替他发声了,“怪不得一副渔夫打扮,粗鄙,实在是粗鄙!”
刘零笑嘻嘻的点了点头,“我确实粗鄙,也并不是白家的什么仆从。这两个孩子非说要带我过来见见世面,我就来了。没曾想这所谓的璃州诗会竟然比我刘某人还要粗鄙,拿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取乐,弄的我一个渔夫都看不过去了。”
正说着话,刘零的手下可不闲着,一拳直接闷到了这人胸前,使足了力气,又打趴下一个。
“打得好!”俗话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一般人又怎么敢在这种场合加油助威?正是秦苏若,攥紧了一对小拳头,正恶狠狠的看着缓缓站起来的曹公子。
这一吆喝刘零便瞧见了她,自然也就看见了她口中的哥哥——秦观澜。刘零冲这三人点头示意,当初测字只是信口一说,但看这一行三人的打扮也是大富大贵之家出来的,这次有这行人在,应该也能照拂这两个孩子。更何况这位姓秦的姑娘实在是太合刘零的心意了,这一世如果真能娶了这样的姑娘,那该多好。
曹公子却是打断了刘零的痴心妄想,他自顾自的整了整衣服,却并不十分恼怒,作揖道:“方才是我孟浪了,确实不宜开这样的玩笑。但这位兄台你先后打了两人,依律还是要见官的,还请收拾收拾这就陪我等走吧。”盯着刘零的眼神并没什么恶意,似乎真的只是讲道理。刘零心知这曹公子怕是动了什么心思,可转念一想到家里供奉着的李太白谪仙大人,又觉得无所谓了。
觅觅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儿,就见刘零打了两人,这时听真切了就赶紧抓住刘零的衣襟,“他是我带来的,哪儿也不和你去,我看谁敢动他。”
曹公子微笑道:“白家姑娘,这位方才说了与你们白家并无干系,既然打了人那自然是要见官的。更何况看他这一身打扮,我总觉得似乎和城里悬挂的通缉嫌犯有些神似,总是要带回去弄个清楚的。”
刘零自忖,这位曹公子莫不是因为这一巴掌想彻底弄死自己?他大摇大摆的寻了位置坐下,盯着曹公子道:“我打了人没错,但可绝不是什么通缉嫌犯。这位曹公子老眼昏花,可得找个郎中好好看看。”
“可有人证?”
刘零听到人证二字,便是心头怒起,这是打算将自己往死了整了?自己一无身份二无证人,若真是随他去见了官,说不得就真要陷在里头了。
正待刘零要答话,便听画舫口有人朗声道:“这位先生是刘零,我白慕亭便是证人!”
刘零回过头一看,正是白慕亭和楚文举二人。白慕亭上前一把抓住刘零,嘻嘻笑道:“刘兄可是让我们好找啊,还好今天在这儿碰上了你,不然下次再见不到刘兄的诗才,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一旁一直阻住秦苏若上去打抱不平的秦观澜低声回头问道:“这两人就是白家和楚家的下一代家主了?”
太子太傅点了点头,“若无差错,应该就是这二人了。”
刘零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方才我还在想,去哪寻个证人给曹公子看看,想不到你们就来了。”
楚文举与刘零见过礼,便走上前去,对曹公子作了揖道:“不知道刘兄是如何得罪了曹公子了,我楚某在这里赔不是了。刘兄也是一时关心舍妹与白家的姑娘,情急之下动了手,还望曹公子勿怪啊。”
话虽说的客气,可看楚文举的模样,分明是在说“打了也就打了,大家扯平”。
曹公子见到白、楚二人,心知这一巴掌暂时是还不回去了,也不恼怒,只点了点头,带着他的跟班们找了一处位置坐下。
直到这时尘埃落定,那四位书桌后的老先生才有一人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诸位既然都已到齐,这次的十五诗会便开始吧。”
说完,就有人向下纷发笔墨纸砚,竟是人手一份。
等发到了刘零这儿,不远处的曹公子一干人便嗤笑出声,有人大声道:“咱们十五诗会的经费,都是在座的诸位公摊的,有些人不付会费也就罢了,但给个渔夫用纸墨,是不是有些浪费啊?”
顿时满座中人纷纷攘攘。
白慕亭与楚文举面色不甘,正要站起,却被刘零扯坐了下来,刘零笑道:“这位兄台说的在理,我刘某人本也不会作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这笔墨纸砚我就不用了。”
怜怜正小心翼翼的帮觅觅磨着墨,觅觅没好气的回头道:“二哥,反正你也不会作诗,就把笔墨纸砚给这打鱼的用算了。”
白慕亭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