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名作十五,取月圆相聚之意,但十五诗会举办到今天,也还未曾以月为题。老朽先前与三位兄台商量过,今晚的诗会,便请大家以月为题,赋诗词一首。”老先生轻抚长髯,与其余三位长者点头示意。
座下便有人大声问道:“章老先生,不知今次诗会的彩头是什么啊?”
章老先生微微笑了笑,“公认诗作第一者,可入白府做私塾先生,这亦是我等之前与白家家主商议过的。”
顿时满座喧嚷,沸沸扬扬。
刘零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座的有传说中的“四大才子”、“两大才子”、有那个姓曹的衙内,更有个疑似龙子的人物,竟都被一个区区的私塾先生给打动了?
白慕亭看刘零一脸犹疑,便轻声道:“刘兄也见过家姐了,非是我白某人自夸,家姐虽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江南有名的绝色……更兼我白家男丁稀薄,年轻进学的多为女眷,我白家又略有薄产。咳,所以嘛,璃洲城中不知道多少读书人拿眼睛盯着我家后院的姑娘们呢。”
刘零想起白晚晴的容貌与风姿,微微颔首。
白慕亭又对楚文举抱怨道:“也不知道老头子是怎么想的,竟把家里的私塾先生职位当做了这诗会的彩头。”
楚文举附耳轻声道:“慕亭你之前不也打算把刘兄弄到家里去做个先生吗,你瞧,这不是时机到了。”
白慕亭眯着眼点了点头,“刘兄不是什么贪图家产之辈,年轻却又满腹才华,我看到我们家教书最合适不过。”
刘零自不知道身旁的两人在商量些什么,只看周围的酸儒秀才公子们或举头望月,或低头沉思,想必都在认真寻找创作灵感了,不禁摇头失笑。
怜怜终于替觅觅——亦是白家的白觅儿磨好了墨,正攥紧了一对小拳头拖着下巴,皱着眉思索,白觅儿却是思如泉涌,挥毫一蹴而就。刘零俯身一看……白家老幺的字可真是不敢恭维,却见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一首五言绝句:“明月何时有?还需问天狗。今夜不吃月,月儿便长久。”
想必打油诗就是白家祖传的特殊技巧吧?刘零强忍住哈哈大笑。
白觅儿回过头恶狠狠的瞪了刘零一眼,“你笑什么?一个臭打鱼的懂的鉴赏诗词吗?哼,本小姐的诗作是不是让你心中感慨万千,钦佩不已啊?”
既然男扮女装被人识破,白觅儿便索性自称起了“本小姐”,刘零也不以为怪,似乎想起了前世自己那个傲娇任性的妹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白觅儿的头,低声道:“写的很好啊,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可写不出这么棒的诗来。”
白觅儿本还眯着眼高兴的享受这打鱼人的恭维,却不想他竟然得寸进尺,摸到了自己的头上来,忍不住踮起脚狠狠的给了刘零一个爆栗,“本小姐的头也是你能摸的吗?哼!”
刘零这才发现自己正悠悠然抚摸着人家未成年美少女的脑袋,尴尬的收回了手,一边的怜怜却是左看看刘零,右看看白觅儿,竟是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琼鼻一抽一抽,眼看要哭出声来。
楚文举忙不迭的哄起了怜怜,“怜儿乖,怜儿乖,你觅儿姐姐没有被欺负,刘兄只不过一时冲动,并没有要抢你觅儿姐姐的意思。”
说完楚文举又回过头尴尬的笑了笑,“这是我妹妹楚怜怜,小时候便和白觅儿总在一起玩,曾经发了誓要嫁给白觅儿的,让刘兄见笑了……”
刘零想不到头一回享受到女孩子为自己争风吃醋竟是这般情景,摇头一叹。
白慕亭伸手轻轻推了推刘零,轻声道:“刘兄可愿到我白家来做私塾先生?你若愿意,我便让这几个老头收回这彩头,直接把你举荐给我爹。”
刘零认认真真的回忆起了白晚晴的容貌,庄重道:“当然愿意,荣幸之至啊。”
白觅儿嗤笑出声,“就你一个打鱼的,也要到我们家给我们讲解诗书经义吗?喏,你要是能写出比我更好的诗来,我也让爹爹同意你进白府当先生。”
刘零瞧着白觅儿纸上蠕动的字样,心中暗叹,东坡先生,为了我幸福人生的第一步,说不得今日又得借你的威名了。便轻轻持起白觅儿案桌上的笔,就着白觅儿的第一行字,依着董其昌的书法写了下去。
白觅儿惊呼出声,“哎哎,臭打鱼的,你干嘛破坏我写的好诗!你再瞎写我和你没完……咦?”
白慕亭、楚文举与楚怜怜都探头望去,只见纸上第一行弯弯曲曲的“明月几时有”之下,转瞬就多了一排排爽利遒劲的诗句来……
“好!好!好!读罢此诗,当浮一大白!”随着刘零写完,楚文举竟是一跃而起,连声呼喊了三个好字。满座皆以责怪的眼神瞧着楚文举,却又没人敢当面问向这楚家大少爷责出声。
秦观澜正满意的一收笔锋,自矜的瞧着自己的诗作,也是被这几声叫好吸引了目光。一眼望去竟是那几人齐齐围在白家小姑娘的书案前,不禁哑然失笑,“一个还未成年的小丫头写的诗作,也值得这般叫好?这璃州也不过如此嘛。”
太子太傅萧翠山却是未曾动笔,只低声道:“殿下切不可小觑了天下人才。”
秦观澜摇了摇头,对身边的妹妹秦苏若道:“苏若,你去看看那小姑娘写了些什么,引了这几人围着观看。”
秦苏若本就是个喜爱热闹的性子,便径直走到白觅儿书案旁边,踮起秀足探头探脑的向桌上望去。
“呀!”
秦观澜挑了挑眉毛,正待发问,只听章老先生在桌前已经吩咐书童开始收录诗作了,便不再出声。
秦苏若失魂落魄的走了回来,嘴里还喃喃自语,秦观澜仔细听时,只依稀听得到“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几句含混的话。
月色如水,映着璃河将月光送到画舫中来,明若白昼。几位老先生各持一摞诗卷,或摇头叹息或颔首轻赞,下面的书生公子们却是一齐仰着脖子向上瞧着——毕竟事关白家诸多的漂亮姑娘与丰厚的家产——各自也都自觉拼了全力做了好诗了,一个个都面有得色。
“好!好!好诗词!好笔力!”却听章老夫子拍案而起,几个好字似乎震的画舫直晃荡,更是吹乱了胡须。
一旁的三位老先生也从未见过章老夫子如此失色,都聚上前来,便有一老者低声吟道:“明月何时有?还需问天狗……”
他还没念完,画舫中已然是哄然大笑,秦观澜刚举杯吃了茶水,听了这句诗顿时喷了出来。
白觅儿柳眉倒竖,站起来大喊道:“笑什么?很好笑吗?”满堂宾客一见是白家小祖宗做的诗,便都讷讷坐了回去。
曹家公子却是此时站了起来,摇着折扇笑道:“这是白家小姐的大作?实在让曹某人耳目一新啊,还需问天狗?对极对极,天狗不食月才有今日的大好明月啊!真是佳作!哈哈哈哈!”
白觅儿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就被白慕亭强拉着坐了下去。
此时章老夫子顿足怒道:“错啦错啦!下面那首才是正题!”
那老先生也是看见了那几行俊朗不凡的诗句,不禁高声念了出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满座鸦雀无声。
过了半晌,又骤然沸腾。那诵读诗词的老先生犹自低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章老夫子颤抖着双手将诗卷接过,小心翼翼的放在书桌上,举目望去,“如此佳词,闻所未闻,若能听到曲声相和,老朽也算不枉此生了。不知是何人所做?”
秦观澜此时已是默然,只攥紧了手中折扇,转头向萧翠山轻声问道:“师父可曾听过这首词阙?”
萧翠山道:“从未听闻……今夜有词如此,这十五诗会、这璃州城都算是名满天下了。”
白慕亭站了起来,又一把扯起了刘零,笑嘻嘻道:“章老夫子,别找了,这首词是我这位刘兄写的。”
“绝无可能!”曹公子怒喝。
白慕亭转身讥讽道:“怎么就绝无可能了?前日刘兄还曾作诗一首绝句:‘胜日寻芳璃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试问这等诗才你曹寅就作得出来?”
听罢白慕亭吟诵的这首绝句,曹公子一时无言以对。
章老夫子庄重的做了个揖,叹道:“古人云人不可貌相,章某从前是不信的,却是白活了这许多年。先生今日这首词作,当得上‘国士无双’四个字了。今日十五诗会,先生当得第一。”
刘零乱抄前贤,本就心怀愧疚,这时不免情急道:“此词是为家师李太……”
还未说完,一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的白慕亭已然捂上了他的嘴巴,笑道:“刘兄过谦,总把自己的才华归根到他的老师身上,他自西方大儒李太白先生那里拜师归来,便免不了总把他老师的名讳挂在嘴边。”
说完又低声在刘零耳畔道:“你还想不想道我白府上做先生了?”
刘零只得默然以对。
秦观澜向萧翠山望去,萧翠山知道他要问什么,只默默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