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佑郁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懒洋洋站起来。
“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
“记得。”
“择日不如撞日,那个地方我已派人搜查到了,请陪我走一趟吧。”
安佑郁出门拦了一辆马车,气氛顿时有些压抑,一路都没有说话。两人经历一个时辰的颠簸,来到一个偏僻的村口。
“前任皇帝的贴身太监就住在这里,你跟着我,小心点。”
他带她来到一间茅屋前,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有股奇怪的味道。安佑郁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唤了一声“李前辈”,没有人作答。
不知又等了多久才从房里走出一个人,手上拿着烛台,脚步蹒跚。待走近了才看见老人佝偻的身影,全身的树皮般深棕色的皮肤,凹陷的双眼,像作古的僵尸。四周全是窸窣的响声,林汐砚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安佑郁侧过脸,紧紧握住她的手。
老者抬起眼细细打量着林汐砚,盯得她全身一冷。他的目光移到两人紧握的手上,眼中顿时透出震惊:“……她是?”
“不错。”安佑郁没有回答他,他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就在林汐砚快被他犀利的眼神看得千疮百孔,就在感觉自己快要原形毕露时,老者说话了。
“不错,我没有看错人。既然我的条件你已经做到了,那么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
待老者把烛台放在桌上,屋里渐渐亮了,林汐砚才看见四周的墙包括屋顶,全部爬满了蜈蚣、蝎子等各种毒物,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早闻卫熙夫人林莺莺炼毒的技术普天之下无人能及,这位前辈想必也是受了她的真传。
老者接过墙上一只黑色的霸王蝎,放在枯槁的手中慢慢摆弄:“我已经活得够久了,但倘若你敢有一点是在骗我,我保证一定会死得比你更晚。”
四周的毒物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开始慢慢向他们逼近,一只蝎子已经爬上了安佑郁的鞋子,他略微低头皱了皱眉对她道:“你到外面等我。”
有时候林汐砚就是不得不这么喜欢像安佑郁这样的男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你如何他都不会生气,有福一起享,有难他来当。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逃了出去,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轻功这么好过。
出来之后林汐砚有种重回人间的错觉,残阳落尽,安佑郁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林汐砚站的脚都麻了,一看到他千丝万缕的思绪全都抛到了脑后,走上去问:“怎么样?”
安佑郁边走边说:“王安和死后,林莺莺被几个心腹偷偷送出了皇宫,但是半路遭人堵截,车毁人亡。”
“然后呢?”
“你怎么知道有然后?”
林汐砚抛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暂且不论他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况且他简直低估了干她们这行察言观色的能力。“看你的样子就不像是没戏。”
安佑郁接着说:“然后她被魔殷教教主给救下了,算起来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林汐砚立马想到一个人,“凌艳夫人?!”
安佑郁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再一次赞赏她的聪明。
“我们要找的人,恰好四皇子也在找。帝都没有人能比他势力更大,只需要跟着他,便可坐享其成。”看他的样子胸有成竹,林汐砚狐疑道:“你知道他在哪?”
“贵宾楼的掌柜原名韩修,人称‘百闻公子’,如今是四皇子的心腹。贵宾楼发生的事包括我说过的话他一定会立马去禀报给四皇子,我已派人跟踪前往。”
安佑郁骄傲的样子简直像只偷腥成功以后阴笑的猫,让她看了忍不住要打击一番。
“安公子事事考虑得周全,宏才伟略且胜诸葛再世,小女子实在佩服。只是我记得刚才某人似乎被脚上的蝎子吓得连脸都白了……”
“对了,忘了介绍。刚才我脚下那只蝎子叫处美人。”
林汐砚感觉不对,弱弱问道:“然后呢?”
“它不喜欢男子,只吸食处女的血液,被它咬过的女子,一炷香内全身溃烂暴毙而死。”
林汐砚听了有些后怕,想起来脸有些发白。随谁知安佑郁却用扇子敲了下自己的头:“哎呀!我差点忘了,它不咬非处子以外的女人……”
林汐砚的脸这会儿一块白一块红,咬牙切齿道:“你知道得太多了……看来我得替四皇子灭了你的口……”
安佑郁捂住嘴作惊讶状:“原来你是四皇子的人!”林汐砚一把夺过他的扇子敲在他脑门上:“……我要是你早死了!”
两人走向马车,安佑郁掀开帘子突然不说话了。林汐砚跟上去,透过他的肩膀可以瞥见马车里倒着正在休息的车夫,脖子上却有一道鲜红的血迹。
林汐砚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已经被人跟踪了。她还未来得及戒备,只闻空气中“嗖嗖”几声,安佑郁神色一凝,低呵一声:“小心!”
树丛中飞来几道银光,安佑郁抱住她迅速转身,伸手竟将袭来的飞刀全部接住。林汐砚正感慨其身手了得,却听他随即一声闷哼。
她在他怀里感到他身子一震,心下一惊:“怎么了?”
他此刻全神贯注地防范着下一波袭击,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手中的飞刀被握紧,随时准备再向发射而来的方向投回去,但是等了很久树丛中却没有再传来动静。
冷风带来些许苍凉的味道,还有新鲜的血腥味。林汐砚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望了一眼安佑郁,他又观察了许久,最终肯定了她的猜想。
跟踪他们的有两拨人,埋伏在附近不同的地方,而原本要杀他们的那一拨被另一拨人消灭了。另一拨人暴露了行踪于是被迫撤退,现在附近已经没有人了。
安佑郁张开手掌,飞刀纷纷落地。他正欲开口眉头却突然一皱,一道鲜血顺着嘴角迅速流下,他连忙将她抱紧不让她看自己。
“你!……”林汐砚又气又急。
“我没事……”他这种破性格,越说没事就越是有事。她强行推开他,只见三支长箭正插在他背后,渗出的血已将蓝衣染成了层层紫色。
林汐砚忍不住想发火,安佑郁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解释道:“飞刀上有毒,但箭上没有。”
“你先后退。”安佑郁运气一发功,背上的箭纷纷被内力逼出来,他又吐出一大口鲜血,连忙用手帕捂住。
林汐砚上前扶稳他,想起他为了替她挡这三箭才会受这么重的伤,这孩子怎么总是这么让人心疼呢,火气一下子全消了。
“每次都害你险些丧命,貌似我命中克你。”
安佑郁摇摇头,忍痛笑笑:“小生栽你手上了是不假,但今日若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林汐砚一怔,“救我们的不是你的人?”安佑郁摇摇头,林汐砚心里顿时沉重了。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这晚风大云也多,安佑郁驾着马车行驶在烟雾朦胧的夜色中,一路上哼着不知名的歌曲,虽是担心她会害怕,但他内心中实际是更加害怕。
心里的萌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渐渐地每次送她走对他来说都是一次煎熬。只要愿意有些事情他可以藏得比谁都深,却他最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感情,欲望压抑得越久就越强烈,即使时刻小心翼翼,但每当看到她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透露,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如今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有了上回的教训,安佑郁这次没有将她送到书院门口,而是找了个较近的巷口停了下来。他不确定她在里面是不是睡着了,一条腿收起踩在栏上,头靠在马车上,望着月色,就一直这么坐着。背上被简单的包扎了,现在连血迹都干涸,他却不急着去看大夫。
一直以来他引以为傲的除了自己冷静的头脑,还有一颗无欲无求,无所畏惧的心。但是现在他却感觉受到了拘束……他知道事情发展下去的严重性,只希望自己能够忍过去,即使在看不到的地方翻江倒海,即使忍耐遥遥无期。
但林汐砚心里盘算着什么,他做梦也想不到,所以他彻底栽了。
“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林汐砚突然从车上跳下来,不满的打了个哈欠。
安佑郁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不简单,车里面刚刚还死过人,她却能够淡定地在里面睡着。他捏了捏鼻子,咧嘴笑道:“谢谢你愿意帮我,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接下来我自己就行了……”
林汐砚反应过来,转过头望着他,试探地皱了皱眉:“……你这是在过河拆桥?”
安佑郁别过脸不看她,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
“我也不想这样……”
“我知道了,本以为你跟我见过的那些薄情浪子不一样,看来是我想多了。”林汐砚打断他,转眼便换上了官方笑容:“我差点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殿下身份尊贵,利用完了自然不需要与我再有交集……以后要是有空,欢迎前来捧场。”
她的确舍不得他,更多地是因为他身上有太多她想知道但还没来得及一一挖掘的秘密。
只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安佑郁明显修行不够,一下就着了她的道,从车上跳下来拉住她,满脸紧张显露无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目前还有更危险的事情要做。我的性命不足为惜,只怕万一把你搭进来……”
他拥有着这世间男子尤其珍贵且罕见的纯良,却被她充分利用,以至于她越了解他就越无法接受自己,因为他是那么真实,自己却那么虚伪,他是那么高尚,而自己是那么卑鄙……
呸呸呸!!!……自从认识这个人自己什么时候还长出良心了?她早不是什么良家少女,这些年利用别人的感情达到自己的目的也不是第一次,至于突然蹦出来这么大的罪恶感吗?
看样子他还不打算收手,即使让自己暴露在四面夹击的险境之中,也能够全然无视,好像他的眼中只有那个虚无缥缈的使命光环,而他自己也会在走向它的路上随时奉献出自己,她突然一下没忍住:
“这世上还有什么如此重要,甚至不惜以性命为代价?”
话刚一说完她就后悔了,他不是普通人而是帝王之子,他们从一生下来就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人生目标。况且她有什么资格质问他,即使天涯的事她都从未有丝毫过问。
也许这句话在她心里很多年了,只是对天涯一直没机会问出口。现在的四皇子什么都有了,不知道他回想起自己过去所做的决定与得失时,到底觉得值不值得?他虽然已不再是她的,但是至少他还在。可人要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安佑郁没见过她真的生气,整个人都怔住了。随即他上前一步,轻轻抵上她的额头,捧着她的脸微笑道:“……你担心我?”
林汐砚与他对视,不禁冷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冷血?”
“你别骗我,我这个人容易当真。”
林汐砚被他戳中软肋心里一紧,忙避过头将他推开:“梓潇哥哥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凌艳夫人有消息了记得告诉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