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彪注视着那名男子施施然地走入城门洞,皱着眉头收回目光。
城门另一侧,另一名守卫王猛见他面露疑色,遂拄着长矛穿过人流走到他身旁问道:“怎么了,彪子?那人有问题?”
彪子摇摇头,回答道:“问题倒没有,只是有些奇怪,这人是个生面孔,猛哥之前可曾见过此人?”
猛哥探头看向城门洞,那男子的背影正渐渐消融于如墨的黑暗中。他回过头来,对彪子说道:“衣着寒酸,不修边幅,不过一乞丐罢了,有何奇怪。至于生面孔,彪子,你兴许还不知道,半月前,北边崇阳城附近,渭水决堤,淹了不少村子,很多人都逃到咱们渭城来了,这几日见些生面孔也实属正常,不必大惊小怪。”
“可是……”彪子犹有不甘。
“别可是了,”猛哥拍着彪子的肩膀,打断他的话,笑着说道,“你做这南门守卫才三天,老子都干了五年了,听我的准没错。”
“实话告诉你,彪子,”猛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咱们这守卫呀,说好听点,那叫守卫,说不好听呢,那就是看门的,早晚按时开关城门,白日里杵在这里装装样子就完了。那些个抓贼缉盗、铲恶锄奸、守城卫民之事是你叔叔手下那执法队管的,跟我们一点儿干系都没有。”
听闻此言,彪子吃惊地“啊”了一声,眉目间流露出一缕失落。
猛哥笑了笑,又说道:“你别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你也别灰心,你才二十岁,还很年轻,肯定会有出头之日的。”他抚着下颌,眯着眼,继续说道,“我猜呀,你叔叔身为执法队队长,没把你直接收入执法队,反而是放到这城南守门,一方面的原因是你太过年轻,另一方面应是存了历练之意,让你在这熬上几年,多看多学,待年纪大点,有了担当,见过世面,再调入执法队。”
“真的吗?”彪子低垂的嘴角瞬间上扬,惊喜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见那年轻的脸由失落变为喜悦,神情转变之快令人捧腹,猛哥哈哈大笑道,“好了,我过去了,晚上关了城门,咱们喝酒去!”
彪子点头答应,此刻他的内心里充满着对未来的期盼,先前的纠结和失落一扫而空,因那男子产生的困惑也全被抛到了脑后。
......
方默走出城门洞,眼前的景象一片繁荣---宽阔平整的石板路上,车马行人熙熙攘攘,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入耳;道路两旁的店铺里,立着燕时文字写就的招牌,客人和掌柜站在门槛旁面红耳赤地讨价还价;小巷里的地摊上,商贩用燕时语大声地叫卖着自家的货物。
燕时文字,燕时语,这些打了多年交道的东西,突然离了纸张,不知怎地变成了眼前这幅活生生的场景,方默顿感茫然。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却始终难得解答。
赤足踩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带来阵阵的剧痛,马车如风驶过身边掀起长袍的下摆,人声嘈杂喧嚣冲击着脆弱的鼓膜,方默低着头皱眉沉思,丝毫不为所动,走了片刻,却被一位大婶拦了下来。
身形丰腴、面目和善的大婶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拉着他走到路边一家店铺前,在方默疑惑的目光中,走进店铺取出一个白馒头和一碗水递给他。
方默怔怔地接过水和馒头,看着大婶怜惜和同情的目光,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同时也感受到了仿佛遽然干裂的嘴唇以及空荡荡的肠胃。
……
“小伙子,我看你神情恍惚,走得左摇右摆的,想必是饿坏了。”
“小伙子,你也是从北边逃过来的吧,哎呀,听我家当家的说,那上百亩粮食,还有数个村庄,大水一漫,一地狼藉,什么都不剩了,可是惨得很呐!”
“小伙子,看你跟我家孩子年纪也差不多,却遭此天灾,真是……唉!”
“小伙子,慢点吃,别噎着了,不够了还有。”
……
方默蹲在店铺门前一边埋头啃着馒头,一边听着旁边的好心大婶唉声叹气。他对燕时语有过很深入的研究,熟谙其词汇与语法,但毕竟从未听过也从未说过,此时听来便觉晦涩难懂,只能根据些许模糊的词语对照脑中的记忆推测大致的意思,不时地点点头。
三个馒头,两大碗水,片刻间即入肚腹。方默站起身,将碗还给大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很认真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哎哟,小伙子,不过是几个馒头一点水,又不值几个钱,不用行此大礼,不用,不用…….”大婶口中念叨着,急忙扶他起身。
方默直起身,大婶还在不停地摆着手:“真的不用这样。当家的常说要积德行善,我们家业小,也帮不了你太多,”大婶指了一个方向,继续说道,“你去那边,那边有好几处大的酒楼和商铺,你去找个营生,也好养活自己。”
方默只听懂了“酒楼”“营生”两个词语,却也猜出了大婶的大概意思,他看了眼大婶所指的方向,然后朝大婶点头致谢,没走出几步,却又转过身来深深地鞠了一躬,最后才迈开大步走了。
大婶拿着碗站在店铺前,深深地望着方默渐行渐远的背影,想起了那在外经商半年未见的儿子。她叹了口气,走入店铺,片刻后却又跑了出来,喊道:“小伙子,我给你找双鞋!”然而,那道背影已然流入拥挤的人潮中,遍寻不见。
......
此时的方默正坐在一家杂货铺门前的荫凉下,路对面是一家很大的酒楼,酒楼的巨大招牌上写着聚珍楼三个金碧辉煌的燕时文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尽显贵气。
他盘着腿,轻抚着脚底大小不一的水泡和伤口,承受着袭来的阵阵痛感,皱起了眉头。
古城,守卫,燕时文字,燕时服饰,盔甲,长矛,燕时语,马车,好心大婶,馒头,瓷碗,古香古色的店铺,再加上对面那个样式古老、装潢古朴的聚珍楼,这半日来的所见所闻与史书上所记载的燕时景象分毫不差,方默甚至清楚地记得渭城这个在燕时历史上有着重大意义的城池。
当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后,无论剩下的多么不可思议,都将是最终的谜底。这是福尔摩斯在《四签名》一案中对华生所说的话。方默记起了这句话以及它的出处,同时也记起了早些时候自己编造的那个无比荒唐的故事的主题,而那主题似乎是眼前所有景象唯一可行的解释---
他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