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尔朱兆此时也已收敛了许多,大踏步走至帐前,冲着那皂袍长者便是一揖,朗声道:“叔父大人,侄儿现已奉命将宇文泰独孤信带到,此二人为贺六浑力荐至此投军,乞望叔父收留,并将他交与我帐前效力!”
身旁的慕容绍宗早已单膝跪倒,噤口不言;宇文独孤此时自知深浅,也是纳头便拜。
“既是欢儿所荐之人,想必也不是凡俗之品;你们都起来吧,随我入帐……”。
“阿爹且慢!”
账下四人听闻此言均是心头一凛,宇文独孤二人更是暗暗叫苦。
“嗯?梨儿又要生什么事端?”尔朱荣看来也对这个女儿知根知底。
“阿爹,方才在帐中女儿早已向你言明,此二人绝非善类,他趁我与绍宗围猎之时,伏于草丛中欲图不轨,若非绍宗看破,女儿早已不知被他掳于何处了。如若凶谋得逞,阿爹你想再见女儿一面也是难了,呜呜……,固请阿爹交于我来发落他!”
“你……”独孤信见状按捺不住欲起身反驳。
不想旁边的宇文泰和慕容绍宗却不约而同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角。
“你这丫头,平日就跋扈无理,本部中相熟之人哪个没吃过你的暗亏,更何况他二人初来乍到;若是如你所言他欲行非礼被擒,依绍宗的脾性,早已将他臂膀卸下押来交于我发落,却为何与他二人有说有笑?”
“这……绍宗!你说!”尔朱义瓈仍不甘心。
“在下无话可说,全凭主公和兆将军定夺。”
宇文泰暗暗叫声好。
“叔父,妹子平时促狭我也就罢了,但今日人命关天,若不说明就被妹子拿了去剁手砍脚,那侄儿今后还如何面对贺六浑……。这两个兄弟与她之间实有莫大误会,待侄儿入帐与叔父明言。”
“哼,阿兄,今日连你都和阿爹一起责备我,我不管啦!以后休再让我看见你!”刁蛮丫头说完扭身一溜烟跑没了影。
“宇文泰、独孤信,你二人都起来吧!小女疏于管教,勿怪。我本有要事与你等详谈,但看看今日天色已晚,又经那丫头一闹,恐你们也乏了,就先行下去休息吧,我们等明日再议,”尔朱荣随即吩咐一旁的下人:“你们与我设帐好生招待这两位小兄弟,休要怠慢了他。”
宇文泰微微诧异。初来此地,这位领民酋长大人居然立刻要我二人参赞机要,虽说颇有些豁达爽快,但个中或有别情也未可知:方才听他称高欢为“欢儿”,想必此事与我那义兄也脱不了干系。
和宇文泰兀自满腹狐疑不同,独孤信此刻却又恢复了常态,自顾自唱个大喏道:“谢领主和兆将军为在下与义兄宇文泰周详,待我等明日再来造次叨扰。”
尔朱荣和身边的尔朱兆微微点头作为回应,注视着兄弟二人随慕容绍宗人等离开。
“黑獭哥,那疯丫头告歪状之时,你和绍宗大哥为何不让我驳她?真气煞我也!”独孤信此刻才鼓着气问。
“如愿,这点你还是不如黑獭啊!”慕容绍宗笑道。
“愿闻其详!”
“你若当场与她争执起来,一是男与女斗显得你小家子气了些;二是以我主对他这个宝贝女儿的了解,他也不会为难你兄弟的。那些随少公主回来的仆从,虽然摄于她的威势未能对主公明言,但只要露几分尴尬的神色,就足够主公自己去判断了。”
“绍宗兄也是厉害,三言两语间就巧拨千斤,将这难题与了你家平远将军。”宇文泰也笑道。
“哈哈哈,彼时无声胜有声嘛,兆将军脾性爽直,只要是他认定的朋友,便会倾力相助;你二人但请放心吧,想那贺六浑荐你前来,也是襄助他义兄一臂之力的意思;雏鹰跃跃欲飞冲天,某家亦不会看错,只今后须小心我家那少公主妄生事端就好了。其实她也并无什么恶意,只是嘴上功夫和促狭手段着实让人头痛,连她爹爹都无可奈何,我等只能装聋作哑了。哦,这就是暂憩之所,某家今日就不再打扰了,你二人也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自会来接你们去大帐议事。”
“多谢绍宗大哥。”
入得帐来,独孤信登时仰倒在榻上,“黑獭哥,今日虽有惊有险,但也着实有趣啊,我看这位秀容川领主也是厉害人物,三言两语就拆穿了那药叉妹的谎话,这帐篷也舒服,高大哥面子着实不小。”
“我心中不解的正在于此。高兄洞察人心的本事你我也领教过,但他仅凭一个斥候的身份居然能被领民酋长这么大的人物垂青,如愿你方才也应听到了,尔朱大人称高兄为‘欢儿’,这俨然就是和尔朱兆平起平坐的待遇了。”
“确实。黑獭哥你对这位第一领民酋长大人怎么看?”
“此人喜怒不形,但言语间隐露威容;说到他的话,如愿,不知你注意到他的袍服没有。”宇文泰眉头微微一蹙。
“你是说他的皂色朝服?我也注意到了,他将兵在外居然不着征袍,也是奇怪。”
“嗯,如果仅是为见你我一介草民而着朝服,这断然不合情理,猜来定是他日常的装束了;但他的朝服居然是左衽的,这就很奇怪了。”
“这有何怪,尔朱氏与我等一样起自胡部,胡部服饰自当左衽咯。”
“可这是官服。自孝文皇帝南迁入洛已三十余年,我朝礼制亦全盘汉化,朝服一律应是右衽才是。领民酋长官居三品,乃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地方高官,怎会如此自毁威仪?再者,我观尔朱大人也绝非他侄儿那般粗放豪侠之人,此举必有他的道理,只是目前我也无法猜透罢了。”
“我自然比不得黑獭哥你心思细密,我只知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但愿梦里不要被那个药叉妹捉去砍手。”独孤信调皮的踹开靴子跳上大榻。
宇文泰也已身困力乏,懒得再理如愿这些信口雌黄,不消一会儿两人就都赴了周公之约。
【历史豆知识:
历代朝服:北魏立国后,按阴阳五德之说应属水德,水德尚黑,所以官员服饰都以黑色皂色为主;尔朱氏历代皆世袭为秀容第一领民酋长,据考应属从三品的高官,在其领内不但可治民理政,还手握军权,实为独霸一方的军阀。
左衽右衽之分:衽,指衣襟。右衽是汉服始终保留的特点,中原人崇尚右,即上衣前襟向右掩;与之相反,中国古代一些少数民族却以左为尊,所以前襟向左掩,异于中原一带的右衽,称为左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