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清晨即有人送来换新衣物,待二人梳洗后,就听闻帐外有声音传入:“休息一晚可恢复了元气?如有其他需要,你们吩咐下人便是。”
“多谢绍宗兄了,我兄弟一切都好,不劳挂怀。不知绍宗兄是否为今日大帐议事而来?”宇文泰携独孤信并步走出帐外,见来人正是慕容绍宗。
“主公和帐下诸将正欲今日与二位计议,故我们也须早到一刻为好。”
“这个自然。”
“绍宗大哥,但不知今日所议何事,须劳动贵部诸多人等?”独孤信一语既出,正合宇文泰心意。
“你二人自北地而来,又是贺六浑推荐到秀容,不知对六镇的变乱有什么看法?”慕容绍宗并没有直接回答独孤信所问,只是自顾自道。
未等独孤信开口,宇文泰已言道:“六镇本为我朝边防重地,自先皇为抗击柔然而建此制时,就有我举国最精锐的强兵良将驻防守卫,粮草军饷都以六镇供给为首要;但孝文南迁后重文轻武,国政也日趋懈怠,六镇将吏为贪图享乐,纷纷想方设法迁入中原,再无人肯于苦寒塞外戍边卫国;当今太后为弥补兵丁减员,又下令将各类作奸犯科杀人放火之徒流徙六镇充为军奴,导致边镇的内忧外患已然无法控制,镇将有的不堪大用,无力统御部下胡作非为;有的包藏祸心,趁机藏污纳垢扩充实力。六镇也早已经无法对柔然构成威慑,反而成了我朝北方最大的祸患。如不出在下所料,剧变十有八九当发于此处,若无忠臣良将早作打算,我大魏危矣。”
“哈哈哈,贺六浑啊贺六浑,你自诩天下无双,今日某家才知道你也逃不脱一时瑜亮的宿命啊!”慕容绍宗听罢宇文泰一番话后,禁不住仰天大笑。
“绍宗大哥,想来领主大人今日召我等晋见,必是已经下了拨乱反正的决心了?”独孤信一反常态也严肃起来。
“不可小觑,不可小觑啊!”慕容绍宗仍不答而只是微笑,“快快随我走吧!”
三人片刻即赶到了中军大帐,帐前卫士看到慕容绍宗也并不阻拦:“护军大人到得如此早啊,请进去歇息片刻,主公与众位将军稍候便到。”
三人入帐后分主从坐下。
独孤信突然道:“护军?绍宗大哥居然不是那刁蛮妹子的首席保镖啊。”
宇文泰早已对自己这位义弟的性情无可奈何,所幸也知晓慕容绍宗的脾气,独孤信的言语应不至出格。
“哈哈哈,某家不才便是这秀容川的中护军,中军一干要害人等的安危均要负责,自然也包括我主的千金了;倒是不知如愿为何一再的提起她来,莫非真如兆将军所言,你有意娶了他这个顽劣的妹子做一对欢喜冤家?”
独孤信俏皮的翻了翻眼,心想这绍宗大哥看来也绝不是嘴拙之人,我言语上非但占不得他半点便宜,反而吃了瓜落儿。
宇文泰也开口道:“如愿,休忘了绍宗兄昨日替你开脱的情景,寥寥数语便助你我抽身事外,你若是再揶揄他便太不知深浅了。”
“黑獭哥教训的是。绍宗大哥莫怪,如愿自此便在你面前收了这幅浪荡罢。”
慕容绍宗笑而不言。只听帐外卫士大声道:“主公升帐,各将入值!”
三人均立起身来。
只见尔朱荣仍是昨天那副装束率领众将依次步入帐中,他行至主君案前坐定,挥手招呼随从人等纷纷入座,即开口道:“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为的是我秀容的前途。想必你们也都知晓了,北部六镇变乱频仍,流民大量涌入我北秀容地界,我们的赈济能力已无法支持,一旦发生饥民暴乱,则实属祸起萧墙,为此需要和汝等商议,我部应如何纾解当下的流民肆虐之困。”
帐内大多人等均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宇文泰仍静坐不语。
独孤信心下有异:不是说要进军北六镇吗?正欲相问慕容绍宗,却被宇文泰窥见,轻咳一声示意如愿莫急着发声。
“我部粮草有限,如若继续让流民越界进入,一者会面临越来越大的粮食短缺问题,二者现在流民群体和我部部属发生冲突的事情屡有发生,这般一再纵容,也会对士气有不利影响。所以封闭北秀容各个要隘,然后驱逐已入境的流民当是要务。”尔朱兆道。
“万万不可!”
宇文泰独孤信抬眼观瞧发言之人,都吃了一惊。
此人在慕容绍宗对面下首正襟危坐,手捧镔铁盔于协下,一副枣红面庞上横眉立目,不怒自威,鬓边发辫自垂,颌下一缕长髯,单显将门虎势,独具长者之风。
宇文泰立时垂头抹下身形,回避在绍宗那胖大的身躯后。
“贺拔将军有何高见?”尔朱荣并未动容。
“无论流民还是本部部属,都是我大魏子民,如厚此薄彼,必定会寒了天下人心!领主明鉴,阿斗泥即是来自六镇,实不忍见故土乡民刚脱虎口又入浩劫。”
“岳公!你仁心义胆人所共知,但若不行兆将军计,不出数月,我们就会被流民拖垮也是可以预期的结果。”慕容绍宗沉吟半晌,终于发了话。
“确实如此。”尔朱荣看似也无定夺。
“领主大人,能否容在下进言。”宇文泰突然道。
此刻贺拔岳方才注意到慕容绍宗身后坐着的兄弟两人,眼光与宇文泰相交时也是暗有尴尬之色。
“但说无妨。”
“流民自古即有,以往各朝各代放任自流者有之,尽力赈济者有之,驱逐镇压者亦有之,但依在下之见,这三个办法都不适合现在的秀容。”
“说下去。”随着尔朱荣发话,帐内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这个英武的若者。
“这些流民大都是来自战乱中北六镇的边民,久处塞外,民风剽悍不可猝制,一旦强行弹压则定生变故;可领主再想,我们有无可能把他们转为己用?自其中收取豪杰壮士,编入军籍严格操练,时机一到,进可助朝廷剿灭边患,退可保秀容领内平安;至于其他随行妇孺,我们按户编入,给予草场土地,秀容地广人稀,草肥马壮,让他们饲马屯田无一不可。”
“此计大妙啊!”尔朱兆忍不住击掌道。
“嗯。但即使收编部众也须粮草支持才可行,现有粮草只是满足本部兵马所需。”尔朱荣不置可否。
“聚民屯田亦属可行,但产出尚需时日,远水不解近渴,如之奈何?”贺拔岳亦不禁问道。
宇文泰微微一笑:“领主大人,贺拔将军,我固知秀容负担不起赈济粮饷,但如举我一国之力,能否负担得起?领主贵为从三品的地方大员,应有奏闻之权,若抗表中枢,力陈现状,只消说明秀容如为饥民所困,他们必然继续南下求食,到时河洛富庶之地亦会和秀容一个下场。唇亡齿寒的道理,想来朝中显贵们不会不晓,朝廷发粮赈济也就指日可待了。”
一帐将帅注视着这个年轻人,许久都无人做声;慕容绍宗自顾自与独孤信相视而笑,状如坐佛。
“哈哈哈哈……”尔朱荣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满意笑容,“宇文黑獭!汝真乃天赐我秀容的千里驹!”
“领主,在下也有建言!”独孤信亦道。
“哦?请讲。”
“我兄所说表奏实乃此计中关键,须用得力之人撰写之后,交领主过目,断不可唐突。京中显贵皆好文墨,喜奢侈,我们一方面晓以情动以理,另一方面打点好要害之人,此事才可言已定。”
“以你之意,这表奏当交于何人拟定为好?”尔朱荣微笑道。
“自然是我本人!”独孤信当仁不让。
【历史豆知识:
贺拔岳:贺拔岳字阿斗泥,北魏末年名将,史载其乃神武尖山(今SX朔州)鲜卑人氏,年轻时曾为太学生,后投笔从戎,随父兄一起抵御贼帅卫可孤,辗转投奔尔朱荣,担任都督。尔朱荣兴兵入洛时,贺拔岳为前部先锋,因功赐爵樊城乡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