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段爷爷,你为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们柔玄怀荒两军合于一处,少说也有四、五万兵马,怎能教个瘸子做前部先锋?”高昂气呼呼的责道:“此去怀朔乃是贺六浑大哥计谋中的关键所在,我们须步步小心,若是到开战时被挟制而不及变动,如之奈何?!今日没得商量!这先锋官我高敖曹是坐定了!”
“敖曹休得放肆!子茂先生乃是欢兄在我们两镇的全权代表,既在此就如欢兄亲临!我们谋划攻灭杜洛周、鲜于修礼时他也是出过大力的首功之人,你随他多日,怎还是这般全无礼数!”窦泰怒斥高昂。
“窦宁世!你还道我不知晓吗?那瘸子和你早就以兄弟相称了!这才几个月间,你竟被他摆弄得五迷三道。我不听你聒噪!若要我让出这先锋官的大印,须得领教一下那瘸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高昂大有誓不罢休的架势。
“敖曹、宁世,来来来,今日我们只顾饮酒,不言其他!”段荣一反平常那说一不二的威仪,只顾和起了稀泥:“敖曹,你这性子也该收敛一下了,令兄当今在朝中官至太尉士曹,乃是参预我大魏战事军备的肱股之臣,他行事的风格可与你大相径庭了;你们都是一母所生,怎地差别如此之大?”
“子茂先生,你休提起高乾那个窝囊废,整日价只知道和我说‘戒急用忍’、‘戒急用忍’,去到洛阳还是几度修书于我看他聒噪没个停歇!我且问你,这忍到何时才是个头?”
“敖曹,你还不如我这个外人了解令兄的城府啊……,好罢,我今日亦未曾想说服于你,你若是对先锋的人选还有异议,我想日后也会给你有番交代见个分晓。来,也与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窝囊废满饮了此杯!”段荣端起酒樽,仍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子茂先生又说笑了!你的本事敖曹已然见识过,再如何造次,也不敢对你不敬。”高昂说完,也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是夜,高昂踉踉跄跄的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前。抚冥镇被他与窦泰领兵攻克后,高昂便大喇喇的将自己的住处放在了镇军府旁一处大宅里:镇军府自然有段荣占住,他不敢有异议,但窦泰等人也未曾被他放在眼中。
“你就是高敖曹?”
高昂正待叫门,却听得耳畔一声阴冷的问话,让自己的酒意都好似醒了三分。
“便是我了!谁在说话,现身吧!”高昂也不是等闲之辈,立刻警觉起来。
只见从镇军府墙头轻飘飘纵下一人,落在高壁下的阴影之中,隐约能望见是个瘦削汉子的轮廓。
“你是何人?!竟敢夜闯我镇军府!”高昂见状,如狮吼般一声暴喝,将身旁大树的叶子都震落数片。
“好气力!哼哼。”那汉冷笑着抚掌道:“只不知单凭一身蛮劲是否能担得起这先锋官的大任。”
“听这话,你便是那头瘸驴了?”高昂嘴上放肆起来:“来的正好!我正要领教你的高明之处!”
“哦,如何领教?但凡你说得出来,我便奉陪。”侯景也是寸步不让。
高昂也不答话,三两步走到身旁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抬头看了看高度,又亮出那熊掌也似的大手拍了拍如碗口粗的树干,显得甚为满意,转身对侯景道:“战场之上,比的是力气,身大力不亏便是此意。你砍我一刀如同瘙痒,我剁你一斧好似切瓜!怎么样?我们今番不比兵刃亦不比马术,有胆量和我比试力气吗?”言语间甚是轻蔑。
侯景仍在阴影中立着,久未理睬高昂。
“哼,也罢,让你先看看我的手段!”
高昂说完,三两下将上衣扒落,露出黑铁打造一般的腱子肉,只见他胸口生得一丛杂乱无章的白色毛发,加上那异如常人的长身阔背,看起来真如一头双足立起的威猛熊罴,令人不寒而栗。他一把反手将身边那树干揽在腋下,另一只手抓住树底那盘根错节的部位,双膝微屈做了个发力的架势,却抬眼看定了侯景。
突然间,只听高昂一声大喊,那额头上、脖颈边的青筋也随之暴起,双臂生的壮肌也在刹那间增大了一倍有余,水缸般粗细的腰上稍一使蛮力,就把大树撼得如迎风枯草般左右摇摆起来;再一发力,竟被他连根带须将那树拔脱了地面,随着泥土扑簌簌的掉落,地上也出现了一个井栏大小的丈许深坑。
高昂怀中抱着那树狂笑起来,冲着侯景道:“哈哈哈,兀那瘸子,可见识你家敖曹将军的神力否?”说完,他将怀中树猛然掷起,看看将落时,飞起那台柱般的腿将树踹向侯景。那大树立刻被蹬得横飞出去,须臾就到了侯景面前,只听轰然一阵巨响,这刚劲跋扈的力道竟将侯景身后的高壁也轰塌了半堵。
高昂缓缓走上前去道:“瘸子,还活着吗?若仍有口气就应一声,我好把你拽出来,哈哈哈。”
“你这套路,走街串巷卖个把式倒是绰绰有余;陷阵冲锋还是算了吧。”
高昂吃惊回头,只见侯景仍是一动不动,却立在另一棵大树之上,身法之快确实令人乍舌。
高昂的怒火逐渐被撩拨起来,怪叫着冲那棵大树奔去,眼看将近树前,正欲身手拉拽侯景,却不料被他飘身形落在了自己肩头:只见侯景双腿勾住高昂臂膀,两手却扭住他硕大的一颗头颅,如戏耍孩童般轻轻拍了几拍。
高昂大怒,忙伸手上抓,一把便攀住了侯景的腰胯,他暗自运起三分力气想将其拽下,但却被侯景牢牢扭住头颅环住双眼无法挣脱,慌乱间也颓然使不上劲。高昂无法可想,便破口大骂起来。刚骂了没几句,却感觉侯景渐渐松了开来。
高昂暗喜,揽住侯景腰部的双手陡然间使出十分力气,心道即使这次拽不脱你,也要将你拉个肚破肠流!几番怪力牵扯,怎奈侯景却仍然是纹丝不动。
高昂历来骄横惯了,哪里受过这等羞辱,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收拢下盘挺直腰身,双手牢牢拿住侯景的身体,用尽平生力气,声如巨雷般喝叫着将侯景拉离了肩头;这一拉却未曾料到,身旁的那棵大树也咔喇喇被带离了地面,飞扬起的尘土瞬时将两人的身体笼罩起来。
正是不明所以的当口,那侯景却纵身从高昂身上跳将下来,瘦削的肩头却扛着方才立身的那棵大树,样子看着竟有几分滑稽。
高昂看着侯景呆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侯景松手后是扳住了那棵大树,却借了自己的力气将树拔出。不过自己攀住侯景这强横的一拉,竟未能伤他分毫,也是不得不暗自称奇。
“怎样,还用我将这物事掷还于你吗?”侯景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哈哈哈哈,万景、敖曹,都适可而止吧!再闹将下去这镇军府都要被你二人拆光了。”就在两个高手僵持不下的时候,段荣适时地与窦泰现身了。
高昂与侯景见是段荣到了,都不约而同的收敛了起来。两人知道这段荣就是高欢的影子,再大的事情都得让他三分。
“段大人,你和宁世兄好兴致啊!若我所料不错,你二人是偶尔游荡至此,看到我与敖曹将军相斗,及时出来制止的吧?”侯景毕竟心有不甘,话语中不免揶揄。
“万景这是哪里话!深更半夜里敖曹这山呼海啸般的叫嚷,耳聋之人怕是都要被吵得跳将起来了,宁世与我岂能不知?方才匆匆忙出来看看,怕的是你们二虎相斗若有一伤,就不好了。”
“好哇,子茂先生,你早知我二人必有一斗,却不加阻止,搞的敖曹这般狼狈!”高昂这才披好上衣道。
“敖曹,这侯景的手段如何啊?”未等段荣发话,窦泰微笑着抢先问道。
“咄!没二话了,他一个瘸子竟如此厉害,这先锋的大任非他莫属!”高昂爽朗但全无礼数地说道。
“这世间能接住敖曹全力的人本就屈指可数,万景却还能毫无损伤的借力拔树,更何况身兼这般鬼神莫测的轻身功夫,闪转腾挪间恁地让人叹服啊!”段荣赞道。
“万景班门弄斧,让段大人和敖曹将军见笑了。”侯景也对着高昂轻施一揖:他心下亦忌惮高昂这一身绝伦怪力,自己与他过招虽不至受伤,却也隐隐觉得这腰胯被拉拽的生疼。
“这千军万马之中往来冲杀,斩将夺旗,我与敖曹自信世间无匹,”可若论机巧灵动,临阵变化,除了欢兄外怕没人可与万景兄匹敌了。”窦泰道。
“好!如此一来我们这里也算是准备妥当了,”段荣抚掌后敛容道:“那就请三位按我们敲定的计划行事,不得有误!”
“遵命!”
那厢段荣已经万事俱备,这边高欢也是只欠东风:尔朱兆的骑军已经与秀容主力在敕勒川会师,尔朱荣的帅帐每日都有众多的将领进进出出,战前的各项准备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中;秀容军上至主帅下至走卒,大家都是摩拳擦掌,士气正旺。
在秘密接到了葛荣亲笔的手札之后,高欢就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将天下豪杰玩弄于股掌的快意油然而生;但一番暗自得意后,高欢却仍然有些无法名状的失落:手下这些人物固然个顶个的出类拔萃,但宇文泰与独孤信二人却始终游离在自己的控制之外;尤其是宇文泰,不仅见识超然拔群,更兼那堪称世间绝色的贺拔明月每日伴在身边……,想到此处,高欢不自觉的升起一股妒意,我却是那里比这宇文泰差了?!只怕论到真正的权谋机略、心思深沉,自己还要强于他几分。
高欢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既然已经来到这敕勒川上,便可择一日忙里偷闲,将那宇文泰与贺拔明月邀出来游玩一番,一则缓解一下大战前紧张的情绪,二来可窥测这两人的情好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三者可以借机显示炫耀自己胸中的抱负:若明月有美人惜英雄之意,真正当得起这英雄二字的,高欢认为非己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