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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太阳从黑褐色的积云里露出了一张脸,形象酷似烧红的圆铁,悬挂在大德毛纺厂墙外高大的杨树枝头。凛冽的寒风如针尖芒刺在街头巷尾里横冲直闯,路上的行人,都将自己紧紧地包裹了起来匆匆疾走。恰在这时,耿文德驾驶油黑的越野车风驰电掣穿过庾阳镇中心大街,跨过玲珑湖十八孔的大桥,径往大德毛纺厂奔来。

李若凤穿着一件紫红色藏羊绒毛大衣,脖子颈系着一条斑马纹状尽显维族风情的羊毛围巾,头发也漂了染,变成了棕红色大圆圈,弹力十足的曲曲卷发。深棕高筒软牛皮靴,六分长靴裤,耳垂下挂着明晃晃环状银坠,粉面唇红,修目黛眉。果是:冉冉春光藏不住,楚楚风情尽动人。她从车里出来,往四下里望了一眼,就往车后来,耿文德过来,从后备箱取出一个大大的提包与一个皮箱,文德自拉了皮箱,又同若凤一人一根系子将提包提了,旁若无人的往经理办公室走去。厂里的工人,都拿眼睛往这里看,尽管是司空见惯,但有些人还是禁不住挤眼弄鼻私下嘀咕着,说这对狗男女不知道到哪里浪了一遭,又说李若凤又用了她的什么器官换取这等值钱的服装饰品,有的人也为姓林的老师叹惋:“自己一个堂堂的大学生,偏偏要这样的下流货干什么!”

但是,这些事情林西平往哪里知道去?

李若凤在厂里没有呆很长的时间,就提着那个大大的提包回家来了,提包里尽是给女儿买的好吃好玩的,也有自己的衣服化妆品首饰之类。然而,起初,凝紫像是不认识她一样,扔掉玩具食品紧紧躲在奶奶的怀抱里不出来,尽管西平娘怎样地哄说,她总是哭着不肯找她,这让李若凤感到很难受,是啊,这怎么能怨小孩子呢?

她跟婆婆说自己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疲劳得很,要去休息的,林大妈赶紧点头,说什么事情也不用她的,让她尽管休息。

就这样,李若凤在温暖的被窝里度过了剩余的上午和满满一个下午。

晚自习过后,林西平摸黑地回家来,——庾阳镇政府因为路灯的耗电量太大也于半月前宣布关了闭,——他把自行车稳稳地放进配房里,又将车筐里一本郁达夫短篇小说集塞进衣袋里,蹬蹬地上楼来。

屋子里面已经没有了人声,他的母亲搂着女儿早已经睡下,若凤大概是睡醒了,正在明亮的灯光下双手抱头直直凝望挂在对面墙上他们的婚纱照相。

林西平看到她,惊奇地笑着说:“啊,你可回来了!怎么事先没有打个电话回来?”

“哦,是了,你是想开轿车接我去?”

“不是啊,事先告诉我,可有个心理准备的。”

“哼,知道你也不会到五星级酒店为我接风,所以就免通报了吧。”

“是啊,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把我给害苦了。”

“哦。”李若凤也不看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他一声:“还是借钱的事?”

“嗯,我四处奔波,费尽很多的周折。”

“哦。”她应付的回了一声。

“我先到庾山咱爸妈那里,老人家说没有钱,让我到哥哥那里看看,可是两个哥哥都没有,……就回来了。”西平絮絮着说。

“你怎么尽打我们家人的主意?你自己借钱,就到你们家去借嘛!”若凤有些不耐烦。

“这……我们家的状况,你是知道的。”林西平很是难为情,

“后来呢?”

“要不是同学的慷慨解囊,恐怕我现在已经下岗了!”

“哦,有人借给你就行了。”

“可是我答应他说,等你回来就还他的。”西平认真的看着若凤。

“还他?”若凤直直地看着西平,“拿什么还?”

“你那里就没有那么多的钱了吗?”

“你认为我是屙钱的机器?你什么时候要,我就赶紧屙一筐给你?”若凤是有些生气了,“我们家有印钞机?你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给你印?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印多少!”

“不是嘛,若凤,你怎这样说!”

“我怎么说?你也不是三岁的小孩,我也不是你的生身老娘,动不动要我给你奶吃!你不想想,你那点可怜的工资,还三天两头发不下来,你又是函授钱,又是人情钱,集资钱、绿化钱、这样那样的保险钱、本来自己贫困的够呛,还要交救助别人钱,你调动工作,你搞什么荣誉花了多少钱!前一段时间,我下车间,才多少钱工资?你想过没有?动不动跟我要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也交钱,我的一万块钱还没处喝水,公司虽然给了垫付,可是还要用工资去顶啊!你就没有脑子想想?”

林西平被她的机关炮一样的话说懵了,呆呆地站在那里认真地听,她的话也是很在理的,可不是嘛,人家一个女人,对他做的一切已经够可以的了,林西平与若凤,从恋爱到结婚生子到买房子安家,她的确付出的太多啊!他没有理由要求她继续做出超负荷的付出。

然而,眼下已经承诺归还王学海的借款可怎么办呢!

他在床沿边闪来踱去,不敢再看若凤了,因为,若凤的眼光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可是怎么办呢?我已经答应学海,可是怎么办呢?”西平自语。

“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有什么办法?”她把被角往头上一拉,身子往下一挺,把自己包裹起来,再不搭理他了。

“我是真的不该再与她要钱了,”林西平尴尬地想:“她不再有以前的模样对待我了,她好像是在讨厌我了。”

他看看那被角的下面,有一丝无规律的颤动,再听一听声音,那气息里透出细细地抽泣。林西平附到她的头边,温情地对着她说:“是我不好,若凤,我实在是对你不住,让你伤心,我这样又贫穷又寒酸的职业,让你跟着我受苦……”他没有再说下去。

若凤仍是没有搭理他,只在下面一声声的叹息。

林西平拉拉他的被角,刚好露出她的脸,若凤复又拉回去,仍旧是叹息。

“唉,我现在是什么样子!”林西平痛苦的想,“在自己的老婆面前,我是讨钱的乞丐,我成了她嫌弃的人!……因着自己没有钱,在人家的面前就没有了地位!……我是堂堂正正大学毕业做的老师,我亦没有做出违背教师职业规范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我会这样!……让我失去自尊人格的绝不是我!绝不是我自己啊!”

他不敢再与她说下去,也不敢再去碰她,因为已经是深夜了,倘若有一句半句的话让她不高兴,——他怕她的吵闹影响邻家的夜睡,他只好展被靠在若凤的旁边,自己闭了灯半和衣睡在自己的被窝里,想了很多的事情,多数是自己的歉疚在心里,和自责在心里。就连叹息也不敢放大声音,直到听见若凤微酣声起,才将她的被子四周的给她拽了拽,就酸酸地睡将过去。

第二天的晨早五时,林西平被定时的闹钟叫起,李若凤尚是在睡梦中,他蹑手蹑脚地起身穿好衣服,洗手间里简单洗刷以后,就匆匆往学校赶来。

老师们经过上一阵子的身心折腾,一直没有打起精神来,这使刘端成很是生气,他随时召集校委会成员开会,定时召集中层领导开会,分层召集班主任及其教师开会,对教学中和学生管理中出现的问题蒙头盖脸、毫不留情地严加训斥,“教学无小事,教育比天大。”“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有什么事,什么事情都不如学生成绩重要!”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送给人们的是一个惯看了的能够足以拴下一头叫驴的歪着的嘴巴与一张猩红而且拉长的猴子腚红脸。

这也是难怪,因为眼下是到了期末考试的冲刺时期,拿这样的情绪劲头,如何能够考出好的成绩?

学校的智囊团连连提供出好的意见与建议,决定出最佳的应战方案。

号角吹响,阵势层层铺开。时间泡上、领导靠上、教师豁上、学生拼上,晨读提前到早上五时三十分,晚自习再拖后一节课,师生三餐在校。

老师们明白:饭碗是镇领导给的,是校领导给的,不完成领导的任务,不达到领导的要求,就等于自毁自己的饭碗!于慧珍不是因为连续两次成绩全镇倒数第一而抑郁了吗?抑郁是她自己的,没有人去拯救她。人们只有心思关心着自己,在刘端成的鞭影里奋蹄奋发!

讲台上大呼小叫,课间空连吼加嚎,粉笔一盒一盒画尽,粉尘铺满棉袄。

白纸一捆捆送来,油墨一瓶瓶用了,转动的油印机轮无昼夜,试卷哪科不少。

学生们在这一时间里自然是很苦的,各科任老师站在讲台上如狼似虎强迫学生接受知识,个个教师嘴唇上下翻飞、口干舌燥让学生把握每一个要点。课上练习课下练习多得惊人,随堂训练、课时达标、单元检测等的刻板试卷如同落叶一般飞舞在他们的课桌上面,七八张严肃的面孔轮换出现在课上课空,老师们就像威逼租子的地主,个个凶神恶煞逼迫学生去完成布置给他们的作业。课间或是课外活动时间,每位教师的办公桌前,均会围绕着大圈的学生在那里,或背诵、或默写、或得到老师的训斥与体罚。

整治学生的方法也是五花八门:有让学生蹲马步的,脚踢学生屁股的,打学生耳光的,学生自打耳光的,学生互打耳光的,师手掐学生胳臂的,拧学生腮嘴的,拧耳朵的,头顶水盆的,有蹲马步兼顶水盆的,面对墙壁直挺挺站着而坚决不能摇晃身体的,或者自制了木棍专敲学生脑袋的……

“绝不同情!谁让你不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刘端成每次到教学楼上巡视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情形总是这样想,“可怜的孩子!考不出好的成绩,不只是老师脸上没有光彩,就是你们家长的心里也是不高兴的啊!”

林西平是不主张体罚的,每当本级部教师在对学生大打出手的时候,他总会耐心去制止的,他喜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绝不采用粗野的办法。但总要遭到人家的反感:“校长都不管,你充什么慈汉!”

这一天的下午,林西平批阅学生的随堂作文,其中的一篇,写的十分的感人,林西平几乎是震惊在那里了:

“中午饭空,我们的地理老师又进来了,他的凶神恶煞的样子真令我们毛骨悚然,他是我们各科里最狠毒的老师。他沉着脸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全班同学鸦雀无声,没有人再敢看他第二眼了,气也不敢大声的喘,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两只耳朵高度集中起来。他拿着一张纸条子,上面写着尽是没有按他的要求完成作业的同学的名字。

“我的心紧张起来了,——害怕上面有我的名字!

“但一个一个过去了,没有我,我慢慢舒了一口气。斜着眼看看我的同学,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向外走,沉重的迈着步子,似乎有人已经害怕得流下眼泪来了。我真为他们担心。

“我在庆幸,自己终于没有在这一次作业里出问题而导致毒打,然而我更应该拿起地理课本认真得看,预防他的回马枪,大概我的留在教室里的同学也是一样的想法啊!因为他们读书的声音里满含着急烈烈!

“很长一段时间,挨训的同学回来了,个个脸上带着伤痕泪痕,我们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们,我们都咬紧牙关攥紧拳头!——都说老师像园丁,都说老师像爸爸妈妈,全是屁话!老师在我们心目里就是活阎王啊!

“鲁迅爷爷曾经发出‘救救孩子!’的呼声,可是他逝世了,谁再来拯救我们呢?天哪!”

… … … …

林西平本想把这篇文章读给大家听,然而又怕带来负面的影响,尤其是给这个体弱的同学带来新的苦难,于是他没有声张,但是他的同事仍不能觉悟,孩子们仍旧是要吃苦的啊!他想呼喊而不能呼喊,他想反对却又无能为力,林西平啊,陷入了深深地彷徨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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