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过了两年。这两年,太子拓跋寔立帝师苏家长女为太子妃后,没过多久便又大肆迎娶了镇北将军李勋的三女儿为良娣。翌年,帝师苏家幼女苏婉嫣亦被代王赐婚,嫁入东宫,但比起她的姐姐太子妃来,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夫人。
一时之间,苏家两个女儿皆为太子妃妾。帝师苏家之风头在盛乐城内,顿时一时无两。
但世人皆知,当今太子不喜现在的太子妃。若不是当年陛下赐婚,想必也轮不到她来坐这个位置。
所以太子妃名号虽尊宠,在东宫中却也不过是个摆设。下人们先要巴结的是最受太子喜爱的李良娣,而后才是她这个太子妃。
苏婉灵倒丝毫不在乎这些,见下人们有事也直接略过她,去和李良娣回报,她也浑不在意。反而乐得轻松地把东宫大小事务都交给李良娣去管,自己只担个名号。看书赏花,好不惬意。
阿寔这两年来她这里的时日并不多,多数是在白日,晚间便留宿各个侍妾那,倒也逍遥自在。
而这两年,凭着李良娣之父李将军在朝中的四处周旋,竟也让阿寔慢慢站稳脚跟,太子之位不可动摇。
于是他便越发宠爱起李良娣来,几乎到了专宠的地步。
苏婉灵和李良娣并没多少接触,苏家和李家也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阿寔所有的侍妾中,只有她自己的亲妹子苏婉嫣常来和她小聚。
本来自她嫁入东宫后,苏婉嫣已和她有些势同水火,但那时朝阳才失踪,她心绪不好,更没有精神去管这么多。
后来阿寔又和她说了那么一番话,她也不能和婉嫣解释,便这样匆匆嫁入了东宫。
只是想不到翌年,代王竟然会再给婉嫣和阿寔赐婚。苏婉灵初闻时还有些惊诧,阿寔便和她笑语道,若是她觉得心里别扭,他便向父王推了这桩赐婚好了。
苏婉灵虽知他在说笑,但看他一副明显不把婉嫣放在心上的神情,也明白这么些年的相处,他实是对自家这亲妹子无半点心思。
原本她还想撮合阿寔和婉嫣,但世事多舛,造化弄人。
而今连她自己亦是自顾不暇,又哪来的心思去管旁的人呢?
何况婉嫣原本就和她生分,若非那日共同为了阿寔两人合谋,想必也不会有几分情分,偏偏后来又出了那种事情,婉嫣怪她抢了自己的心上人,她亦无心解释,于是就更生了间隙。而今虽然同住东宫,两姐妹也偶尔聚聚,却是貌合神离,情分竟比她身旁跟着的那几个丫头还不如。
苏婉灵虽然也觉得惋惜,但这事毕竟不可强求,便由着她去了。可惜婉嫣并非安分的主,不仅借着她太子妃的名号处处打压阿寔其他的侍妾,还和李良娣争风吃醋争得成了整个宫里的笑话。
苏婉灵本就无心管这些,只要不太过分,便由着她们闹。反正她这个太子妃本就名存实亡,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们闹个天翻地覆,她自安然酣睡。
偏那两人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自己闹就罢了,硬要拖她下水。
盛夏那一日,两人气势汹汹闯到她的朝阳殿来时,苏婉灵便是这样的感觉。那日炎夏午后,她身子乏得紧,便打算小憩片刻。
她舒舒服服地躺在紫檀木做的贵妃榻上,上面置放着青竹木做好的凉席,枕着的药枕上有决明子的香味萦绕不绝。身旁伺候的几个丫头小心翼翼地为她打着蒲扇,动作轻柔,节奏一致。终于让她在这个闷热的午后有了些许困意,正想着要安然入睡时,外面就响起了尖厉的吵闹声。
自家亲妹那尖厉刻薄的嗓音虽还隔着几重垂花门儿,也照旧是中气十足:
“李淑媛,你欺人太甚!别以为你真是太子妃了,阿寔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只有我姐姐一个人!”
“是啊,我不是太子妃!你不也不是吗。小小一个夫人还真当自己是回事了。我告诉你,就算太子妃是你亲姐姐,她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两人在外面吵得热火朝天,苏婉灵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正想开口,便听见苏婉嫣似委屈至极的哭喊:
“姐姐,你要为我做主!”说罢,也不等传唤,推着门便闯了进来。
苏婉灵衣裳不整,虽说好歹也是自家姐妹不用在意这么多,但平白无故被人吃了豆腐,终究还是心里不快,顿时便竖眉瞪眼冷呵一声:
“谁叫你进来的,你还当不当我是太子妃!有没有规矩?!”
苏婉嫣似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便识相地退了出去。而后便听见李良娣的一声冷笑。
苏婉灵懒得理会她们,叫夙瑶给她更衣梳洗。听着门外互不相让的吵闹,越发头疼,揉了揉额角,身旁的夙瑶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她便只能勉强敛下心性,不耐烦地吩咐:
“宣她们进来。”
“是,太子妃。”几个伺候的宫娥低声答了一句后,守门的太监就把垂花门打开。苏婉嫣方才被她训了一句,不敢冲在前头。最先进来的是一脸冷笑的李良娣,而后才是自家那个吹鼻子瞪眼的小妹。
只看这架势,苏婉灵就觉得头大如斗。低声叹了口气,她也不看她们,只是端着谱儿坐在贵妃榻上抿茶,连声音也是清浅懒淡:
“怎么回事?”
她话音方落,婉嫣便急着告状:
“姐姐,她骂我!”
“你耳朵长偏了吧!本宫那是骂你吗!本宫明明是在骂畜生!”李良娣冷笑着说话,她本是个良娣,没有资格自称本宫。
但现在竟当着苏婉灵这个太子妃的面,用此尊称,分明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苏婉灵倒是不在乎这么多,见苏婉嫣一张俏脸狠狠瞪着李良娣,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亦只能淡淡道:
“你说清楚些,她怎么骂你了?”
“是今儿个我带着小咪在寻芳园里散步遇见李良娣了,我本不想生事,请了安后就欲退下。可李良娣身边伺候的宫娥踩了小咪不说,被小咪咬了一口后,竟然还骂我是畜生。我听着不舒服便要处置那奴才,但李良娣竟不许我动手。姐姐,我好歹也是陛下亲口指的婚,怎么着也是个夫人!难道连良娣身边伺候的奴才也不如吗?”
她说完这一通话后,便泪眼蒙眬地看着苏婉灵,似在指望她做主。但苏婉灵只是低着头抿茶,见她不再说话了,才慢慢抬起头来,轻声一笑道:
“我当是多大的事呢。这事也至于闹到我这里来?苏夫人,你还真当本宫闲得慌呢。”
“姐姐……”
苏婉嫣似没料到她会是这样淡薄的态度,脸色顿时就有些变了。倒是站在旁边一直冷笑着没有开口的李良娣清浅笑了。
她也是个极美的女子,可惜生了一副刀削般的薄唇,天生就是薄情寡义的面相,连笑也带了一丝透骨的凉意:
“瞧我说什么来着,就算你姐姐是太子妃,她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你们苏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帝师之家,还妄想和我们李家斗,当真可笑!”李良娣丝毫不顾忌苏婉灵,嚣张至极地将这些话说了出来。苏婉灵再不管事,听见这番话还是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转念一想,终究还是隐忍不发。而后便听见李良娣嘲讽一般地道:
“太子妃,苏夫人也真是不懂规矩,这点小事也敢来劳烦太子妃。依本宫看,不如就把这不懂规矩的贱蹄子交给本宫处置,太子妃说好不好呢?”
“良娣若有心愿帮本宫分担,那便随你吧。”苏婉灵淡淡说了一句,看见苏婉嫣的脸色越发惨然了下去。淡淡移开目光,她又抿了一口茶道:
“本宫倦了,没其他的事你们就退下吧。”
话音未落,一直呆愣的苏婉嫣才反应过来,几步冲过来抱住她的腿,这回却是连音调都带了凄惨的味道:
“姐姐不要,姐姐千万不能把我交给李良娣,求求姐姐了,求求姐姐了……”她好一通号,几乎声嘶力竭。
“哟!这么没规矩,却是成何体统啊!”李良娣冷冷笑着,转眼便对着外面吩咐,“来人啊,还不把这泼妇押下去!惊扰了太子妃,谁担这个责任?”语音落,便有几个一直跟在李良娣身边的嬷嬷推门进来,也不和苏婉灵请安,只手脚利落地堵了苏婉嫣的嘴,便把她连拖带拽地带了下去。
李良娣这般无礼,竟是丝毫不将苏婉灵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不过苏婉灵并不见得如何在乎,见李良娣的人把苏夫人带走也只是神色倦怠,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
李良娣倒是很满意她这与世无争的态度,等外面的声响渐歇,方对着她淡淡行了一礼道:
“本宫记下太子妃这次恩德了,日后有机会本宫必在殿下面前替太子妃美言几句,让他也多来朝凤宫走动走动,免得太子妃总是独自一人面对清冷宫室,未免寂寞。”说罢,她冷冷一笑,转身走了。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神,苏婉灵只觉得全身都累得慌,正想歇口气了,就见夙瑶迎了上来对她道:
“太子妃,您就任由李良娣处置婉嫣小姐?”
“那是自然。”她淡淡说着,抿了口茶,夙瑶长眉轻蹙,片刻终究是忍不住开口道:
“可是婉嫣小姐毕竟是你的亲妹子,您也知道她素来和李良娣积怨颇深。如果任交由李良娣去摆布,只怕婉嫣小姐不会好过。”
“是吗?”苏婉灵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放下茶盏后才淡淡道。
“熬不过也只是她的命。小小一个夫人却妄图和李良娣斗。她是我妹妹是一回事,但她总是这样不知好歹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夙瑶这才没有说话,苏婉灵却觉得倦怠得紧。好好的一个午觉生生就这样被搅没了,她也当真抑郁。
闲闲地喝了几口茶,却是再无睡意,她索性起身,梳洗容妆。好一番打点后,眼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把暖冬叫了过来道:
“你去太子殿下那走一趟,就说苏夫人在李良娣那儿,请殿下去看一看,莫要真闹出什么事,就难看了。”
话一说完,暖冬便低声应了,自行出去。在旁一直伺候她的夙瑶却是笑了:
“太子妃果然还是心软。”
“她好歹是我亲妹子。只盼这次过后她能收敛些性子。李良娣身后有镇北将军李勋,如此显赫的地位,哪里是我们苏家能比得上的。何况,若是这事处理不好,只怕阿寔也要怪罪于我。”
“太子妃这不是说笑吗。殿下他怪罪谁,也从不曾怪罪于你啊……”
“行了,夙瑶。”淡淡打断自己这口无遮拦的丫头,苏婉灵只觉得越发倦怠了,吩咐宫娥做了一碗酸梅汤,她又自半躺在贵妃榻上休息。
等酸梅汤呈上来,便叫宫娥在榻上支了张矮几。细骨白瓷碗中装着大颗饱满的酸梅,很是入味。
苏婉灵吃得开怀,冷不防却听见一人笑道:
“夏日解暑之良药,非酸梅汤莫属。婉灵果然好生会享受!”她一惊,闻声望去,却正是当今太子拓跋寔。
苏婉灵一怔,正欲开口问旁人为何不曾宣报。拓跋寔却似乎早知她心中所想,先一步解释道:
“是我叫她们不用宣报的。”
说着话,已经走向前来,对她笑道:
“也给我尝尝味道。”说罢,便张开嘴,似等着她喂食。苏婉灵却是白了他一眼,只自顾自地喝酸梅汤.
“懂不懂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啊!想喝叫你自个的厨子做去。”此时宫里不过就只有夙瑶一个伺候的人,所以她说话也是毫不在乎。
拓跋寔却是淡淡一笑,眸色渐深:
“咱俩可是夫妻,哪来的授受不亲?”
“我懒得和你说。”苏婉灵冷冷地剜他一眼,便只顾着喝酸梅汤。转瞬,一碗就见了底,见拓跋寔直直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便问道,“李良娣她们的事已经弄妥当了?”
拓跋寔淡淡点头,道:
“你妹妹被李良娣叫人赏嘴,我去时正巧赏了二十来下,我便拦下了。叫人把她送回去思过,又好生安抚了李良娣才过来。”
“那你来我这做什么?应该好生去安抚你的美人啊。”
“我这不是想你了吗。”拓跋说得好生没正经,直堵得苏婉灵也无话可说。半晌,只能狠狠啐他一口,冷道:
“懒得和你这没正形的人说!”
“我说的可句句是真。”拓跋寔微勾了唇角,一双绝美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看为了能和你一同用晚膳,我早就把重要的琐事都处理完了,若不是中途出了李良娣和你妹妹的事情,我早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