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害怕傅荣城不会来,曾经她能有天大的胆子往小竹楼下跳,如今却小心翼翼地等待,一次次失落之后是害怕,这并非胆量问题,而是她喜欢一个人的缘故。她喜欢傅荣城,甘愿倾心。
傅荣城心上一紧,将她抱在怀里,闻着她发丝的淡淡清香,他心里产生了不舍,但紧接着,还是坚决地说道:
“孟璃,我傅荣城是一个顶天立地之人,岂能甘心平庸一世?我已经投了军状,三日后随军南下苍梧,平定叛乱!”
听了他这一番肺腑之言,孟璃喜忧参半,喜的是她没看错人,他果真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忧的是战场变幻,刀剑无眼……
“你莫怕,我不会有事的。孟璃,待我功成名就,再来这雍江城迎娶你,那该多好呀……”
他有些憧憬地说,孟璃再一次流泪,他的一个“娶”字,她等了多久啊。她将头深深埋进傅荣城的怀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傅荣城忽然让她取来金簪,然后小心翼翼地为她亲手戴上,孟璃凝视着他的面容,拼命地将他刻进脑海,他说:
“孟璃,你日日戴着它,倚门望我归来可好?”
就在这时,外间响起了娘亲的声音,孟璃赶紧推着他走,傅荣城却不慌不忙,一脸气定神闲:“你还没答应我。”
孟璃急得没法儿,一边推着他到了窗边一边道:
“答应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
傅荣城笑得粲然,然后沿着来时的路径,从窗边纵身一跃,与此同时,娘亲推开了孟璃的房门。
孟璃想到刚才傅荣城的行径,脸儿羞红不已。娘亲并未发现她的异样,自顾说道:
“今儿你嫂嫂提了一个人,唤作景逸,说是大户人家的独生公子,文雅温和,知书识礼的,倒是与你天生一对儿。”
孟璃还在出神,没说话,做娘亲的看她这模样,也只认作是女孩儿家怕羞,继续说道:
“最难得的是,这景家家大业大,金银珠宝,富贵荣华享受不尽。咱们孟家现在的日子可不算景气,钱粮一日少似一日,你爹又不待见咱娘儿俩,凡事儿都尽着那小蹄子生的儿子来,你嫁过去有了依靠,娘这下半辈子也安心。”
孟璃还在想着傅荣城的话,对娘亲也只能应付敷衍了事,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娘亲高兴地走了,孟璃摸着发间的金簪,笑着扑在了床上。
第二日,听碎嘴的小丫头说,军队今日离开了雍江城,约摸着要两年才能回来。想到傅荣城就在这支军队里,孟璃对将来产生了许多期望。她日日戴着他送的金簪,在初七、下九等日子也不再出门和女伴玩乐,一心一意望他归来。
直到半年之后,丫头们向她讨喜:
“恭喜小姐觅得佳婿!”
傅荣城回来了?没听说呀,孟璃一头雾水,赶忙问姑爷是谁,丫头们窃笑不已,说是小姐都等不得出阁了:
“姑爷是景家少爷,学名唤作景逸的!”
她一阵头晕,丫头们看她脸色不好,赶忙扶着小姐坐下,然后通知夫人。等到娘亲急急赶来的时候,孟璃像是有了气力,一把卷住了娘亲的衣袖:
“娘,我不要嫁人,璃儿不要嫁给那什么景家少爷!”
娘亲见她着急的样子,也慌了,轻拍着女儿的背说:
“璃儿,那天不是才问过你么?你应允了,为娘这才同意了景家的提亲,现在好好儿的你又是怎么了?你嫂子不是说你和那景逸在社戏时见过面了吗?娘原以为你是同意了他的。”
孟璃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金簪上的珠玉被摇得“叮叮”作响。女儿性子烈,娘亲没办法,但又不想放弃这一门大好亲事,只好将未婚姑爷请了过来,让他劝劝孟璃。
宝蓝衣衫的少年心上满是喜悦地颤抖着,迈步走进了赏心亭,孟璃望着一池红鲤出神,冷不防有人走近了她的身边:
“孟璃……”
他刚开口唤了她的名字,孟璃就离他远了些,毫无情绪地说:“你娶我做什么?景逸,我不要嫁给你。”
景逸倒了一杯香茗,想要递给她,但孟璃却没有接,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要明媒正娶你做我的妻子,孟璃,我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我每年去‘萱女楼’,就是为了能够看你一眼,只要听到一丝关于你的消息,我会顾不上吃饭睡觉。这些你都知道么?”
他咳嗽了两声,略显瘦弱的身子站得笔直,那杯茶还被他握在空气中,茶香袅袅,却提不起人喝茶的兴致。孟璃看着执着无比的他,喃喃说:
“我不能嫁给你,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景逸将茶一饮而尽,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无端生出一抹怒意:“我知道你喜欢傅荣城,那又怎么样?孟璃,我喜欢你那么久,你和他相识才几日?他已经走了,马革裹尸,多半也回不来了!”
孟璃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这下彻底激怒了景逸:
“我告诉你,三书六礼,我俱已完备,你不嫁也得嫁!”
他捂着胸口喘息不停,孱弱的身体使他不能再过多争执,他坐下来平整气息,黑亮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孟璃。孟璃冷笑一声:
“一定要我嫁是么?那若是死人,你景家娶不娶?”
景逸大惊,一时忘了所有礼数,抓住了她的手腕,惊慌地说着“不可,不可”,孟璃没有任何情绪,他不敢再逼迫于她,看着她头上的金簪道:
“这是他送给你的吧?其实那天他给你偷偷戴上簪子的时候我瞧见了,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吗?我恨自己没他那般勇敢,直白。”
看着她的脸好一会儿,景逸终于松开了她,无可奈何地说:“那么,你到底是怎样一个意思?孟璃,你要怎样才能嫁给我?你说,我定能办到!”
后来,那天的孟璃说:
“要我嫁给你,非死方可。”
景逸失魂落魄地走了,回到家借口自己的病又重了些,让家人延迟娶亲日程。但是他还是时不时地到孟家来,有时送来小礼物博她开心,有时寻机和她说会儿话,专捡那雍江城里的趣事儿给她听,但孟璃却从未笑过。
寒冬时节,雍江城里渐渐有了传言,说是那位随军南征的少爷傅荣城死在了战场上,这件事在雍江城里传得甚广,唯独傅家不愿相信。孟璃在一场赏梅诗宴上听闻了这件事,当场还有那梅家才女写诗悼念于他“此生终是无缘人,还君一掬多情泪”,孟璃大怒,将诗笺撕得粉碎,反而落了一个“妒才”的罪名,幸好景逸赶到,说了一个让人心领神会的理由:
“孟璃小姐这两天同我置气,搅了诸位雅兴,我景逸代她赔罪!”
他深施一礼,然后带着孟璃得体无比地离开。
孟璃不相信傅荣城就这般死了,日日守着他给她亲手戴上的金簪,盼他归来,然后实现他的诺言。
正值大雪天,景逸带了一个人来见她。那人百姓装扮,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股英气。见到孟璃,这人说道:
“不知孟小姐认识张某否?在下却认得小姐,就在今年的上元佳节,我们同荣城在楼下骑马,记得还是荣城救了小姐。可惜,可惜。”
孟璃约摸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应该是傅荣城的朋友,只是他说的“可惜”是何意思?
“后来,在下与荣城一块儿从军南征,荣城作战勇敢,很快就升任为骑兵校尉。”
孟璃一阵欣喜,脸上也有了笑容,落在景逸眼底,却是一阵苦涩。那人接着说:
“但在进攻苍梧之时,荣城身先士卒,先是中了一箭,后又被滚木砸中,救回军中已是不行了。如今,朝廷已追授他为将军!”
孟璃强忍内心悲痛,维持着一丝侥幸:
“那你为什么回来了?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那人施了一礼:
“张某断然不敢相欺!荣城去世时,在下在他身旁,他一直喊着小姐闺名,并将这个交给了在下,让在下亲手交给孟小姐!”
那人将一枚白色泛青玉佩交给孟璃,玉佩上刻着规整的两个字:荣城,孟璃记得,几次见他,他的腰上都系着这枚玉佩。
一阵天旋地转,孟璃晕倒在地,等到苏醒的时候,娘亲正在旁边焦急守候。孟璃的脑海中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傅荣城的玉佩正搁在茶桌上,孟璃猛然间起身,抓着那枚玉佩,不顾自己还穿着单衣,就直冲进了庭院的雪地之中。雪还在下,茫茫天地之间,傅荣城把她抛下,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跪倒在雪地里,哭得不能自已。
景逸跑了过来,俯下身子,她抱住他那孱弱却温暖的身体,一声声回旋着那个人的名字:
“荣城,荣城……”
此情已寂,君自成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