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雅鹃前脚刚走，马秀花一脸愁容地回到家中，姜忆南见状，问:“娘，怎么了？”
“今天秋后，咱得盖房子。”马秀花没有回答儿子的话，而是说出了自己的一个重决定。吃过午饭，马秀花去了趟外号叫二斤糖的媒婆家，想让她给儿子说个媳妇。二斤糖告诉她，不是我不爱操心，有财要想说上媳妇，就凭你家那三间破房子，很难。
“娘，盖房子干什么？”姜忆南望着一脸愁苦的母亲问。
“今个，我去了你二大娘家，想让你二大娘给你划拉个媳妇。你二大娘说了，现在，女方要求的条件都高了，咱要是不盖新房，很难说上媳妇。”
“娘，你不用为我的事操心，说不上拉倒。”姜忆南心里只挂挂着吕映红，哪里还有说什么媳妇的念想。
“傻孩子，媳妇咋能不说！娘一辈子就这一桩心事，啥时候给你说上个媳妇，成了家，当娘的也就心安了。”
“娘，房子的事，你不用操心。还有一年时间，我就复员了。复员后，我到深圳打一年工，就能挣够盖房子钱。”
“傻孩子！你也不想想，像你这般大的，不少都有有孩子了的，再拖下去，岁数一大，恐怕就更难说了。娘寻思着，趁你这次回来，好孬订下个。”
“娘，你放心好了，我说媳妇用不着你操心。”姜忆南安慰母亲，想给母亲一个笑脸，脸上却堆不起笑容。
马秀花听了儿子的话，看着高大英武的儿子，那是打心眼里高兴，她觉得像儿子这般英俊的小伙子，是个大闺女都会喜欢的。心里这么一想，马秀花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说:“老话说，人穷不要紧，可不能面穷。人穷穷一时，面穷穷一世。”马秀花说完，叹了口气，说:“让我说，雅鹃这孩子真是不错，娘是打心眼里喜欢她。我听你二大娘说，她给雅鹃提了好几门亲事，其中还有正式工，可雅鹃全都看不中。原本，我还想托你二大娘给你说她来，听你二大娘这么一说，想想咱家这条件，娘连口都没敢开。”
“娘，我的事，你就别管了。”姜忆南说完，怕母亲再跟他唠叨雅鹃的事，又说:“娘，我去到村里人家看看。”
“也好，你这一走三年，因为包产到户，村里人都没少帮咱，应该挨家挨户地走走。”
姜忆南应承过，刚想走的时候，又被母亲叫住。马秀花走进东间，拿了一盒烟递给儿子，说:“好歹你也算是出门来家的，你把这盒烟带上，有抽烟的递根烟给人家。”
姜忆南接过烟，什么也没说，走出了家门……
初一的早晨，马秀花早早地下好了饺子，吃过后便打发儿女去给长辈们拜年。儿女前脚刚走，便接二连三地来给她拜年的后生，马秀花又是递烟又是让糖地忙活了半天，送走一帮来拜年的后生，刚想坐下歇歇脚，二斤糖来了。
二斤糖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脚老太婆，长得福福态态的，姓杨名素娥。杨素娥打三十多岁给人说媒，成就了很的姻缘。开始生活贫因的时候，做为红娘，杨素娥无非是跟喜主吃顿饭，后来，随着生活条件的好转，杨素娥变无偿说媒，改为有偿服务。因为她索要的财物无非是二斤糖块，三尺布，有人给她起了个二斤糖的绰号。二斤糖的名号越来越频地拉在村民嘴边，久而久之，她的大名倒是少有人提叫了。二斤糖长得不但福态，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全然不似那些油头粉面的媒婆，给人的印象是和蔼可亲的。
“婷婷娘，”二斤糖脚刚迈进屋，看见马秀花便满脸喜气地说道:“过年好！”
“好好，老嫂子，你也好！”马秀花笑迎道:“我这还没去给你拜年，你到是先来了。”
“她婶子，你大喜了。”二斤糖望着马秀花喜形于色地说。
“是呀，你侄子今年回来过年，我可过个喜庆年。”
“我说的大喜，可不是指这个呀！”
“噢，老嫂子，先到里屋坐。”马秀花把二斤糖让到东间，让她在那张紫檀椅子上坐下，又问:“老嫂子，你还有什么喜迅？莫不是给俺有财划拉到媳妇了？”
“是呀，你就请好准备二斤糖吧！”
马秀花听二斤糖那意思，她给儿子说的这门亲事是板上钉丁了，心里喜得不得了，从大柜上盛糖的盒子里抓起一把糖，递向二斤糖说:“老嫂子，先吃糖。”
“不吃了，不吃了。”二斤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说:“我这口老牙，酥得酥，掉得掉，楞是吃糖吃的。”
“你尝尝，”马秀花把糖塞给二斤糖，说:“这糖是你侄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好吃着呢！”
二斤糖闻言，剥了一块放进嘴里巴哒了两下，说:“还真是两样味。”
“爱吃就多装点。”马秀花说着，又去捧了一捧，装进二斤糖斜襟袄的衣袋中，又拿起香烟，笨拙地抽出一根，递向二斤糖，说:“你再偿偿你侄子从外面带回的烟，还带把呢！”
“噢，是过滤嘴烟。贵着呢。”二斤糖接过烟，马秀花忙划了火柴给她点上。二斤糖一边吞吐着云雾，一边咂巴着嘴里的糖说:“我说她婶子，还是你有福，养了个中看的儿子。”
“有什么福！我哪如你？没养儿子，也不用为说媳妇操心。”
“我说你有福，你就是有福。我问你，雅鹃那孩子怎么样？”
“敢是不错。”
“我说了半辈子媒，也没碰到这种事。”二斤糖说着，见马秀花在炕旮旯里站着，拍了拍炕沿说“她婶子，你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等马秀花把身体靠在炕边，二斤糖接着说:“雅鹃那孩子，我我给她说了不下十个主，论条件，都比你家强不上十倍也强八倍八，她连人也不看就回绝了，我都不爱喜得给她多嘴了。前些日子，她娘又去求我，正巧，俺娘家村有个人托我给她儿子说媳妇。男方人挺好的，我想把雅鹃说给他来。雅鹃的爹娘都愿意，就雅鹃那丫头不热心，好说歹说看了人，看完就说不愿意。我一直当是她心气高，没想到她是看上您儿了。”
“你是说雅鹃中意俺有财？”
“可不是。你做梦也想不到吧？别说是你，连我都没想到。以前，我也琢磨着把雅鹃说给您有财来。可考虑到您两家的情况，也就没敢多嘴。”
“雅鹃这孩子，好倒是好，只怕俺有财配不上她。”
“是您有财命相好，你说雅鹃那丫头，哪有入她眼的？我早就说过，人穷不要紧，可千万别长个穷面。你儿子要是长得尖嘴猴腮的，别说是雅鹃了，恐怕是连鸡爪疯也不见得会跟的。”鸡爪疯是杜家村人，生了一种手指不能自由伸曲的大麻疯病，人送外号鸡爪疯。
“我说老嫂子，叫你说得我像做梦一样，雅鹃和俺有财，能成吗？”
“这你大可放心，没把握的事，我能来说吗？”二斤糖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放到大柜上，接着说:“是雅鹃看中您有财了。那天看完人，她说不愿意，我说了她，给你说一个不愿意，说一个不愿意，你到底是想挑什么样的？你猜她怎么说？她直接问我，俺有财哥回来探家，俺大婶没找你给他说媒？我告诉她，”二斤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我说她大婶，我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告诉她说，你是找过我，可就你家那情况，谁会跟他？那丫头倒也不害臊，直接就对我说，二大娘，我倒是愿意，不知道二大娘愿不愿意帮忙。你说说，我说了大半辈子媒，真没碰上这么不害臊的闺女。我说给她说一个不愿意，说一个不愿意，愿来她心里早就恋上您有财了。”
“雅鹃真愿意俺有财？”马秀花趁二斤糖缓气的功夫插嘴问道。
“是呀。不过，这事我也不能光听她的，我回来问了她父母，她娘倒是很愿意，她爹开始不同意，我替你和您有财说了一大堆好话，最后也同意了。现在，我是光听你的信了，只要你点个头，您有财和雅鹃的事就成了。”
“我倒是很喜欢雅鹃这孩子，可不知俺有财的意思。”
“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您有财还能不愿意？要是杜富贵能有个接延续香火的儿子，我估计，就算我说破了天，他也不可能愿意把女儿嫁给您有财。人家愿意把闺女说给您有财，就图是一个村的，将来老来老去的好有个照应。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改日让他们上一块谈谈。好不好？”
马秀花听了这十拿九稳的好事，一脸欢喜地应了下来。送走二斤糖，又迎送了两帮前来拜年的，马秀花离开家来到杜富贵家。马秀花来的时候，正是杜富贵家人最多的时候，正间里，杜富贵正招呼前来拜年的老少爷们喝酒。这是杜富贵当生产队长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每个前来拜年的，只要会喝酒，都要在他这喝上一盅两盅的。客厅兼卧室的东间里，胡月兰在跟一帮老娘们说东道西地拉呱，马秀花一来，老娘们们正好借机说到别家转转。胡月兰把马秀花让坐在沙发上，送走邻居重新回到室内的时候，杜富贵随着喝完酒的男人们也都一起离开了。当室内只剩下马秀花和胡月兰的时候，马秀花开口道:“我说他大娘，刚才二斤糖到俺家，说起您雅鹃和俺有财的事，我高兴得没法没法的。雅鹃这孩子，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打小就喜欢。因为考虑到两家的情况，一直也不敢望望。你和俺大哥不嫌弃，肯把雅鹃说给俺有财，我真是感激不尽。你放心，等雅鹃进了门，我会拿亲闺女一样看待的。”
“我说她婶子，什么话也甭说了，我都快让俺雅鹃气死了！难得她喜欢您有财，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看来，我们都愿意促成这事。以前，俺闺女和您有财也经常通信，只是这一年半载的不大见她们有什么联系，也不知道您有财对俺雅鹃中不中意。”
“俺有财能说到您雅鹃这么好的闺女做媳妇，那是他的造化，只怕是委屈了雅鹃这孩子，哪还能不中意！”
马秀花的话刚说完，杜雅鹃回来了，相互道了过年好后，杜雅鹃又说:“大婶，刚才，我去给你拜年，家里没人。”
“噢，”看着如花一样漂亮的雅鹃，马秀花那张被岁月催老了的老脸上堆满了笑容，慈爱地拉起雅鹃的一只手，说:“刚才，我还跟你妈说，你跟了俺有财委曲了你。不过，我跟你说，俺有财也不是好吃懒做的人。俺有财早就打算好了，等复员回来，先去深圳打年工，就能挣够盖房子钱，到时候也不会太委屈你。”
“大婶，你别叫俺有财哥到深圳了，以前，俺有财哥对我说过，在深圳打工很苦的。”
“是吗？他从来也没跟我说过。”
“那是怕你担心他，才不对你说。”
“好了，打工的事先放一边。”马秀花说着把视线投向胡月兰，又说:“我说他大娘，正好雅鹃在，我想在俺有财回部队前，让他们先吃个面，把婚事定下来。至于说下礼钱，我们不能比别人家多，也不会少一分。”
“大婶，你不用准备彩礼，我什么彩礼也不要。”
“傻孩子，这彩礼可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父母的，是男方给女方养育女儿的一种补偿，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不是你说要不要的事，一切都听大人按排是了。”马秀花的话让胡月兰听了很受用，一脸福态的胡月兰笑着附和道:“你大婶说的是，东西可以不要，彩礼不能没有。传出去，人不光笑话娘家，连带婆家也会一块笑话的。”
几天前还因为姜忆南对吕映红的态度心里郁闷的杜雅鹃，听了母亲和马秀花的话，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愉悦。她是在听母亲跟她谈起，马大婶求二斤糖二大娘给她儿子有财说媳妇后，以为是自己把吕映红已有对象的事跟他说过，姜忆南有了重找对象的打算，所以，杜雅鹃才放下女孩子应有的矜持和自尊，求二斤糖大娘把自己说给姜忆南的。现在，杜雅鹃听了这似乎是十拿九稳的美事，心里窃喜着，等母亲说完，满脸喜色地对马秀花说:“大婶，你在俺家多耍会儿，我还得去拜拜年。”
“好好，你去吧。”马秀花说。
杜雅鹃别了母亲和马秀花，心里像吃了蜜糖似的离开了家，走在街道上，逢人便笑哈哈地向人打招呼“过年好”，这真应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句俗语，可惜的是，杜雅鹃高兴得有点太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