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宫,一下子沸腾了,像煮开的水,人心慌乱,传言四溅。
宫,从来不是一个平静的地方,暗潮汹涌,时常有人死于非命,何况冷宫。
宫,一座活人的坟墓,让纪蝶感觉恐惧和仇恨,却无法脱身的所在。
宫,真是可怕。
纪蝶这两天一直睡不好,她总觉得冷宫里面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母子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就是东厂的高手。母子两势单力孤,无异于以卵击石。
“贵妃娘娘驾到!”冷宫外的太监尖着嗓子唱喝。
门内的纪蝶大惊失色,阴沉许久的天,终于下起了暴雨。
太监殷勤地为贵妃娘娘打着伞,雨水沾湿了她的裙摆和衣衫,让这副岁月无法留痕的脸蛋变了颜色,对这雨和眼前的人都说不出地厌恶。
“奴婢叩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纪蝶跪伏在满是雨水的地砖上,心绪万千,怨恨无比,却又不敢发作,生怕被这位贵人抓住把柄,她死不要紧,只是直儿还未成年。
“听说你怀了个小杂种,宫里规矩严,与人私通是大罪,你知罪否?”
纪蝶不曾轻慢贵妃,贵妃却蔑视纪蝶,也不叫她起来,直接问话。没有证据,直接诬她私通他人,生下杂种,这是要置她于死地。
“贵妃娘娘冤枉奴婢了,整个皇宫之中除了陛下,又何来男人。奴婢是侍寝过陛下一宿,可陛下贵为天子,整个皇宫的女人都是他的,又何来私通之说。”
“伶牙俐齿,是不是私通,本宫自会调查,那小杂种呢?”贵妃面色生寒,像是挂着霜的冰雕,分明的棱角下,带着寒意。
“兴许是娘娘误听了谣言,奴婢自从那天吃了您府上张敏宫女赐的汤药之后,就腹痛不止,本来怀的孩子也掉了,又哪里会有其他的孩子在呢。”
纪蝶与贵妃冰冷的双眼对视,一点都不曾畏惧,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坚强过,一切都为了直儿。
十一
“搜!”
贵妃娘娘一声令下,数十道身影跃过冷宫的围墙,闪入屋内。东厂的番子接到了命令,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男孩找出来。
直儿就在屋内,纪蝶没想到贵妃娘娘真的胆大包天,敢直接搜人,恐怕直儿被他们搜到,就直接砍杀了,不会给她们母子任何辩驳的机会。
“你怎么能!”纪蝶惊慌失措,如此举动,在贵妃眼里,知道正戳中了纪蝶痛处。
“我怎么不能。”贵妃笑了,在暴雨下笑得异常开心。贵妃身边的几个宫人都笑了,阿谀奉承自然是他们的强项。
很快一个番子一跃而出,来到贵妃面前,禀告:“启禀娘娘,并未发现男孩的踪迹。”
贵妃瞪了他一眼,冷声道:“再找。”
番子应声而去,贵妃低声命令道:“交出小杂种,饶你不死。”
“启禀娘娘,奴婢真不知道。”
贵妃将冰冷的眸子一横,“身为后宫之主,岂能容尔等苟且之事。来人,奉本宫诏,将此人拿下,入诏狱,严加审讯。”
“诺。”
十二
诏狱,只有皇帝下诏才有资格称之。贵妃胆大包天,与东厂狼狈为奸,偏偏皇帝视若无睹。
东厂的监狱阴暗而潮湿,进来的人几乎没有谁能够活着出去。纪蝶绝望。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直儿躲起来了,没被他们找到。可是,就连纪蝶也不知道直儿去了哪里。在这个监狱里,没有谁能够传消息进来,也没有谁能将消息传出去,这里的一切太过可怕。
令纪蝶稍有安慰的是,这里似乎还有几个邻居,都是京城里的高官,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抓了进来。
纪蝶被抓进来的当天就见了这里的主事官,是一名锦衣卫。天庭饱满地阔方圆,身上书卷气息浓郁,纪蝶每次见他,总看到他在看书,凑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看得津津有味,似乎这里的事与他并不相关,他的人也与这里格格不入。
“来人姓甚名甚?”那人开口问供。
纪蝶不答。
纪蝶不答,结果她左手的指甲被狱卒撬开了三个,十指连心,撬掉了指甲,纪蝶差点没把她的一口银牙咬碎。举止儒雅,做事残忍,纪蝶后来才知道,此人外号“玉手魔心”。一双手从不沾血,死在他手上的人却数也数不清。
在这里有很多刑具,纪蝶闻所未闻,在广西土司,有人犯了事,至多打一顿,或者直接杀死,哪里来这么多逼供的东西,她很怕,是人都会害怕。
“多余的话我不说,反正你应该知道锦衣卫牢狱的名头,我需要一张签证画押的罪状,至于过程你可以自己选择。谁不好得罪,偏偏得罪贵妃娘娘,凭你一个土司余孽,可笑。”
直儿不知道在哪,夫君汪直也不知道怎样了,就算他有心,恐怕也不可能从这里将她救出去,总之是没希望了。
“玉手魔心”一直催着纪蝶画押认罪,纪蝶怕,但她不傻,知道一旦画押,就会有一身莫须有的罪,一身清白无处可寻。所以她咬破了自己的十个手指,再也不能画押。
十三
每天都会动刑,指甲撬完了,就撬脚上的,脚上的也没了,就割肉,如此下去,不到半个月,她就会死了,这还是锦衣卫给她涂伤药,不让他死得很快的结果。
然而第十天的时候,“玉手魔心”突然命人将纪蝶身上的伤全部治好,将她完完整整的送了出来,然后他见到了汪直,见到了皇帝,还有她的儿子直儿。纪蝶直接被封为淑妃,直儿被立为太子。
原来纪蝶被贵妃抓走之后,汪直绞尽脑汁想要救她出来,可后宫之中,即便是新立的皇后也不敢得罪贵妃,太后年迈,更难插手,唯有皇帝一人能够做到。而能让皇帝救纪蝶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就是直儿的存在。
说来也巧,第十日早晨,皇帝更衣的时候,汪直在一旁冒着杀头的危险,说陛下白头发又多了些许,要注意身体。引来皇帝的感叹,眼看就要年过知天命,却膝下无子,社稷无所托付。汪直当即跪下,说陛下其实已有龙子,遂将直儿的由来细细说与皇帝,皇帝听了之后大喜,当即在朝上宣布立直儿为太子,立纪蝶为淑妃。
纪蝶被立为淑妃,贵妃也不敢太过,虽命人将纪蝶带出监牢,交到皇帝的手里。
纪蝶成了淑妃,可汪直却成了她的仆人,原本的夫妻,再无姻缘。纪蝶瞬间明白了他的苦痛,一夜之间失去了妻儿,将之拱手送人,这是要多大的勇气,这一切只是为了救她。
她感动,却无动于衷,因为此生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