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十年之后。
直儿在贵妃的算计下,总算长大成人,皇帝病重,不可能再另立太子。
纪蝶被贵妃多次加害,身体垮了,病入膏肓,已如风中残烛,忽明忽暗。
汪直成了宫中的太监首领,权势一时无两,然而,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没用。权势只为了不被人欺负,只为了活得更好,只为了让太子能站稳脚跟。如今纪蝶病入膏肓,汪直来到了纪蝶房中,背着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十年来,汪直第一次拔出了腰间的软剑。这一年,皇宫之内无人是他对手,大内高手无一合之敌。纪蝶记得听他说过,他拿到过一本青皮书,书中术,十年来一直勤加苦练,终于天下无敌。
可就算天下无敌,又有什么用,心爱的女子成了皇帝的妃子。纪蝶恨,他也恨,万恶的皇权,万恶的朝廷,都该死。
于是在今天,纪蝶将死的今天,汪直拔出了他的剑。一个让人耻笑下面没了的太监,杀得皇宫上下血流成河,从淑妃宫,一直杀到贵妃宫,到处都是死人,而他们两个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因为他知道纪蝶爱干净。
然后他杀了贵妃宫中所有拿兵器的人,再一剑刺死了贵妃,宫中的仇怨就此了结。
可两人还没有死,纪蝶没有死,汪直没有死。于是他们两个又开始杀人,从贵妃宫杀到了乾清宫。皇帝重病,卧床不起,大殿所有侍卫全部杀个精光,汪直背着纪蝶杀到了暖阁,然后汪直看着这个曾经叫他父亲,而如今叫另一个人父亲的弱冠少年,咧着嘴笑了。
喊道:“请太子登基。”
太子登基后,他又让太子下令将他处死,以示天子威严。汪直看着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天子,在大笑声中死去。
纪蝶病重,她只记得偎依在心爱之人的背上,杀啊杀啊,杀了大仇人贵妃,又杀啊杀啊,杀了很久,也不知有没有杀了皇帝,总之她睡着了,今天她睡得最沉,睡得最香。
十五
“初秋色,醉烟雨,一场梦人归!”
苏情从梦里醒来,桌上的烛灯刚刚灭掉,还有几缕青烟在烟气中挣扎散去。一场梦,像真的,苏情身临其境,心都在发痛,眼眶早已湿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店里依旧没什么客人。苏情结了账,借书两块,茶水八块,一共十块钱。价钱太过便宜,又没什么客人,苏情真怕老板会亏本。
“老板好像没什么生意?”苏情试探着问道,完全出于心中的好奇,这年代谁会做亏本生意。
“一下午,就你一个。好在只是公益性质的,平常主要还是收集一些有年代的书籍,这里有很多都是各代的孤本,价值不是钱能够衡量的。”
苏情吓了一跳,古代绝版的书籍可是很珍贵的,十万乃至百万都有。
“那怎么拿出来给人看呢,不怕损坏啦。”
“书本来就是给人看的,不然书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当然平常还是要进行一些保养的。”老板带着眼镜,看上去有些儒雅,说话极为符合他的形象,让苏情无来由得生出一丝亲切感。
“这么宝贝,也不怕有人惦记。”苏情小声地嘟囔着。
“窃书不算偷,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就算有君子来窃书,那也是雅贼一个。”
老板用鲁迅的话开了个小幽默,而后看了看屋外的天,已经黑得彻底了。
“你男朋友没有来吗?”
苏情也看了看天,黑得可怖。
“没,来得时候还打电话给他的,算了,反正认识不久,回头甩了他,最讨厌不守时的男人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
“还是不用了吧,我家离这里不远,我都走读的,不住校。”
“女孩子走夜路太危险了,有人陪着好一点,反正现在也没生意,不影响。”
“好,敢问老板贵姓。”苏情守在门口,看外面黑漆漆的,想想就同意了老板相陪,这么儒雅的人想来应该不是骗子吧。
“我姓杨,单名一个岚字。”老板拿着一把复古的纸伞,随苏情出门。
“咦!”苏情心中惊奇,怎么跟她做得梦里人一样名字,木易杨,山风岚。不过这事说出来,人家还以为是要搭讪他呢,太误会了。“好像不下雨了,怎么还带把伞啊。”
“等会就会下的。”
“真的假的。”苏情不怎么相信,只是她还没不相信几秒钟,天上就下起了雨,而且路灯也罢工了,说起来也是巧,这巧合有点恐怖。
杨岚替她撑起了伞,可是这雨越下越大,大得连前面的路都看不清楚,苏情就算熟悉,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而且脚下的雨水不知道因为排水口堵了还是怎的,突然就涨了起来,将她的鞋都弄湿了。
“我背你吧。”出奇的,苏情这次没有拒绝,身子一纵扑到了他的背上。
杨岚挽着裤管,膝盖下面都浸在水里。没走两步,还有一个人挡在前面,同样打着伞,一把黄油伞,在黑漆漆的夜里不怎么明显。苏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杨岚背上睡着了。
“盗轮回,犯了大忌,我劝年轻人还是回头的好。”因为夜太黑的关系,来人也看清楚样貌,不过听声音似乎有些年纪,而且喜欢倚老卖老。
“我活着就是为了她,你叫我怎么回头,而且我活得比你久,算不得年轻人了。”杨岚此刻的眼睛里不含一丝感情,背着苏情的手紧了紧,有些事说是说不通的,最后还是要动手。
果然,那老者又说道:“恐怕你这条路走不通。”
杨岚不信邪,笑道:“不走走怎么知道,何况这天下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就成了路。”
“看来你是不撞南山不回头。也罢也罢。”说完老头的身子突然瘪了下去,飘飘落落倒在水里,杨岚定睛一看,那水里漂的,居然是一个纸人。不知道是谁剪出来的人偶?
十六
来人身份不显,极为神秘。将书店到苏情家的短短距离,布置出如此宏大的天象大阵,非常人所能。杨岚想到了太古三皇伏羲时留下的河图,在古籍记载中,伏羲大帝就是根据这幅由龙马自黄河中驮出的河图,创出了先天十六卦,亦真亦假谁人能知,但这河图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杨岚来历神秘,在苏情的印象里,这人就开了个书店,却从来不做生意,平日温文尔雅,极为绅士。苏情却不知,这人骨子里有股狠劲,论斗法,从来无惧于人。
下雨了,他雨伞一撑,便挡了大半风雨,背上的苏情睡得香甜。水漫金山,杨岚便挽了裤管,任水在脚下湍急,只是稳步向前。
来人只留下一张剪纸人偶,不漏痕迹。还未走得几里路,忽然大风卷起,一时间大雨成了箭雨,四周的大树被射成了筛子。杨岚脸色一变,将伞挡在身前,只听得伞顶上传来如鼓点般的敲击声,沉闷而急促,仿佛敲得人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苏情似乎有些难受,在杨岚的背上挣扎,杨岚抖了抖肩膀,面色不善,心里算计着究竟是谁下的那么大阵仗,要在这里拦截他,什么盗轮回,都是场面话。管轮回是阎王爷的事,何时需要人来管。可不管怎样,先把苏情送到家再说。
对方使了杀招,杨岚没有留手的道理,从口袋里抽出一样白纸,白纸落在水中,直接变成了一条锦鲤,所谓如鱼得水,锦鲤落水后,飞快的游到了远处,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大风骤停,大雨骤止。
只是脚下的水流还未停歇,杨岚不敢大意。顺着漫水的路面又走了半里路不到,在阵法里,走了多少路,根本做不得数,说不定人就在原地兜圈子。
“放下你背上的人,自己离去吧,我不动杀念,你也莫要强求。”
不知何时,一只乌鸦停留在树上,口吐人言,显然又是那人的剪纸偶。
“恬噪。”杨岚修了一身涵养可不是对乌鸦使的,大手一扬,就把乌鸦打落下来,果然是一张剪纸飘落在水里。
忽然大风又起,刹那间电闪雷鸣,杨岚没想到对方的手段如此厉害,只得紧握着雨伞苦苦支撑,谁能抗天威,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杨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麒麟镇纸,嘴里一口鲜血喷出,落在镇纸上,玉色麒麟立马活络起来。
杨岚将镇纸朝水里狠狠一掷,镇纸碎裂,四周一下子风平浪静。哪里来什么大雨,哪里来什么大风,仰头一看,好一片月朗的星空。
“到家了。”杨岚拍拍背上的苏情,让她下来,这女人看似纤瘦,实则有些分量。
“啊,我怎么睡着了,咦,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
“这附近就这么一个小区,肯定在这。”
杨岚放下苏情,朝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苏情不曾看见,他脸上黑气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