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汪直的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他的手贴在腰间的玉佩上。这是一把盘腰软剑,汪直祖传的宝贝,柔韧如纱,锋利如霜,名字纪蝶还记得,名叫承影,纪蝶不知道是不是古代的那把名剑,总之这把剑很锋利,杀人无痕。
纪蝶冲他摇了摇头,汪直终于是忍住了。纵使他身手再好,也不一定是皇上贴身侍卫的对手,何况还是两个。趁着皇帝入房的时候,纪蝶凑到他耳边偷偷地告诉他,今晚她要给皇帝侍寝,让他守在门外,一步都不要离开。
“他是我们的仇人,你却要做他的女人。”若不是纪蝶死死地握住他手,恐怕他就要杀进去了,有可能皇帝被杀,有可能不会,但无论会不会,这里的人一个都活不成,行刺都是要连坐的。
纪蝶摇摇头,是皇帝派的兵,但她知道他们的仇人不止皇帝一个,还有带兵的统帅,还有欺压土司的官员,还有这座皇宫,这个和他们土司截然不同的世界。
纪蝶进去了,直到第二日清早,皇帝要早朝离开后,这才出来。
春风一夜,皇帝心情舒畅,清晨起来,看见汪直在门外守了一夜,感他尽忠职守,点了他第二天去内阁当差。
五
内阁的月例钱会高些,两人在宫中,吃穿用度略有结余。
汪直的恨藏在怀中,纪蝶的恨藏在心中。她与汪直虽名为夫妻,但已然不可能成就夫妻之实,所以皇帝点名侍寝,她顺势答应了。后宫之中,是贵妃娘娘一手遮天,这个比皇帝还要大上十几岁的女人,凭借着皇帝畸形的宠爱,牢牢把持着后宫,让所有的妃子都不准诞下龙种,国家无后,社稷无后,如果有有谁诞下了龙种,那么就是太子。
纪蝶恨皇帝,更恨这个朝廷的无良,她要生一个孩子,夺了这个国家。
两个月后,她发现她如愿以偿,肚子开始隆起,终于是有了。汪直知道之后,并没有说什么,纪蝶心里对他有些愧疚,可终究只是一些愧疚。汪直仍如平常那般对他,如几年前,被押解进京时遇到的那个少年。
“吃饼吧,我昨天偷偷藏的。”
有些东西他喜欢藏着。
六
内阁在早朝的时候便要洒扫,而后在黄昏之前也要洒扫。
汪直做事仔细,有一天他在内阁的地砖下居然找到一卷青皮书,他小时也跟父亲读书习武,自然识字。可是,这本看似破旧不堪的青皮书上,居然一个字都没有,空空白白的几十张泛黄纸页,除此之外没有一笔一划。
“什么破书,要藏得这么隐秘?”
汪直心中奇异,却不做声,偷藏了青皮书,而后将地砖原封不动地按了回去。
七
不知何时,宫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像天上下起了雨,又有人把落下的雨煮沸了,淋下来,每次这样,宫里都会死人。所以大家默默地做着事,不敢说话,不敢犯错。
不知道谁泄露了纪蝶怀了龙种的消息,宫里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实在是藏不住。同样藏不住的消息是,贵妃娘娘知道了,而且派来了一个宫女,这个三十多岁的宫女心狠手辣,得罪了她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宫里也是这么传的,以前有个小太监骂了她几句,结果没几天,这个小太监就失踪了。
也就是下午的时候,十几个宫女来到纪蝶的住所,汪直匆匆赶回来,却被拦在了门外。他的手死死地扣在腰间的剑上,若不是纪蝶朝他摇头,恐怕他就要暴起杀人。
“滚出去!”老宫女据说叫张敏,是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本来宫中的女子就没有丑的,张敏更是容貌秀丽,可惜却长了一副蛇蝎心肠。
“所有的人将这里给我围起来,谁也不准入内。”
众人应声,将小屋围得滴水不漏。张敏将纪蝶带进了房里,拿出一包药放在桌上。
“你是要命还是要孩子?”
“当然要孩子。”纪蝶毫不犹豫的回答。
张敏冷笑:“没了命又哪里保得住孩子。”
纪蝶不语。
八
“请姑娘堕胎。”
张敏面色冰寒,让整个小屋都充满了嗖嗖凉意。四周已被宫人围住,天不应,地不灵,纪蝶无助。张敏取出一瓶小药,小瓶精巧,釉彩鲜艳,十足珍品,且要命。
“请姑娘堕胎。”张敏再次开口,神色尖利厉,仿佛饿鬼投胎,修罗转世,好好的皮囊下藏了蛇蝎的心肠。
“我怀龙种,怎能堕胎。”纪蝶尚存一丝侥幸,复仇大计全靠腹中的胎儿,献身给仇人,包含了她多少屈辱,又怎么能甘心。
“龙种只能出自贵妃娘娘。”张敏无情,宫中无情,贵妃一手遮半边天,黑无尽。张敏左手掐住纪蝶的脖子,像掐鸬鹚一样吊着,掐的它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张开嘴巴,而后将药整瓶倒进去。
纪蝶只觉得苦涩,苦到心里,一切都完了。
“私怀龙种,得罪贵妃娘娘,后宫无处容身,打入冷宫,死乞白赖,过了下半辈子吧。”
说完,张敏离开,回去复命,随后旨意下来,将罪女纪蝶打入冷宫,永世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九
皇后的懿旨,纪蝶怎么可能违抗,只得收拾包裹,在宫人的看押下进入冷宫。汪直想要跟着,纪蝶死活不让。当年被押解进京的几个土司族人,还在乎仇恨的,恐怕就他们两个稍大一点的人了,现在纪蝶败了,还有在内阁当值的汪直,所以他不能跟着。
纪蝶因那一饼之情,对汪直有爱,可也因土司之仇,对汪直有愧。所以,他不能跟着,纪蝶有矛盾,但更有决绝。
汪直答应了,不过常偷跑来看她,带些她喜欢的吃食。冷宫之中倒也不是没有人影,纪蝶发现,还有一个被贵妃打入冷宫的前皇后,有时正常,有时疯癫。随着人老珠黄,贵妃的脾气愈加乖戾,偏偏皇帝就喜欢这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人。
让纪蝶惊喜的事,自从服了张敏喂的药后,纪蝶在冷宫中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纪蝶这才知道,其实张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不忍将纪蝶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偷偷换了堕胎药。
直至七个月后,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生了出来,未取大名,只是姓朱,而且只能姓朱。纪蝶给他暂取了一个小名,直儿。汪直在一旁抱着孩子,笑开了花。如同亲生的一般,在那逗玩。
到底是夫妻一场,姻缘错处,情义难断。
此后汪直常掩着行踪来到冷宫,以他日渐深刻的功夫,皇宫之中怕已无人是他对手。汪直从小教导这个孩儿,读书写字,仁义道德,帝王心术,他本是土司大将军之后,这些自然得心应手。
纪蝶看着父子两人,有时也曾想,冷宫虽然清苦了些,可这般过下去,也未尝不可。然而,天下终究没有不走漏的风声。直儿的存在,终于是传到了贵妃的耳朵里,纪蝶听汪直所说,就在当天,有人发现贵妃的贴身宫女张敏猝死在自己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