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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南方的秋天,总是来得悄无声息。没有枯黄纷飞的落叶,没有排成一字的雁队,让你幡然醒悟秋已经悄然潜入的,是那阵阵扑鼻而来的桂花香。新的学期,就在这阵醉人的桂花香中打开了大门。

踩着朝阳洒落的恩泽,我走在上学的路上。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我揣着两根棒棒糖等着佳璐。一会儿后,她的身影出现在转角,穿着天蓝色的无袖碎花裙。

她边跳边挥手地向我跑来,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抬起头笑盈盈地说:“早啊,夏。”

“嘿嘿,你也早。”我笑着答道,从口袋拿出棒棒糖拆开来递给她,“给,糖果。”

“谢谢。”

她笑嘻嘻地接了过去,直接放到嘴里。

“你暑假去哪儿了呀,大家都找不到你,也不来找我玩。”

“我和姐姐去我三伯父家住了,我一整个暑假都在跟伯父学武术呢。”

“哇,你学了武术啊。”

“那是。”

久别重逢的小伙伴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们相互分享各自的暑假,开开心心地向学校走去。

开学第一天的早上是不用上课的。班主任在讲台上说着些虚无缥缈的话。我觉得很无聊,便托着腮边望着窗外发呆。校园里新栽的几棵梧桐树开始换上了红色外衣,那片圈起来的花圃,蝴蝶兰也开始露出洁白。

“夏夏”佳璐小声地呼唤。

我回头看向她,问道:“怎么啦。”

“下午要开家长会诶,可以提前放学,我们一起去海边玩吗?”

“好啊,那叫上俊楠他们一起吗?我好久没见他们了。”

“好呀。”

下午,距离家长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我、佳璐、宗贤和俊楠四个人靠在走廊的围栏上聊天。

“哇,你小子过了一个暑假壮那么多啊。”俊楠捏着我的手臂吃惊道。

我得意地说:“那当然,我整个暑假都在跟我伯父学武术呢!”

“你会武术啊?”俊楠把手勾在我肩上坏笑道,“也教教我诶,我也想学武术。”

“不行,学武术很辛苦的,你吃不…”

“嘿,我爸来了。”宗贤打断了我的沾沾自喜说,“我先走咯。”

俊楠的妈妈也紧接着来了,一下就只剩我和佳璐两个人。片刻后,佳璐的外婆也来了。这下只剩我孤零零一个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站在走廊焦急地等着母亲。毒辣辣的太阳烤得我口干舌燥。我实在忍不住,便跑向小卖部。望着货架上摆着的那一排黑加仑饮料,我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它们实在是太诱人了。以前无论渴不渴,每个下午我都会买上一盒,然后滋溜滋溜地喝一下午。但是现在,我迟迟没有拿下它们。

“嘻,我才不口渴。”我笑着说,将钱装回口袋,跑回走廊继续等着母亲。

家长会的时间不断逼近,母亲的身影却依旧没有出现。我实在按耐不住内心的焦急,一溜烟跑到校门口,期盼母亲的身影能快些出现。

“原来是小夏啊,爷爷还以为是谁呢。”邱爷爷从警卫室走出来,慈祥地笑着说。

我笑着向他打了声招呼,又翘首期盼地望着沙土路的尽头。

爷爷在门口的长凳上坐下,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等我母亲。”我回应道,“家长会就快开始了,可她还没来。”

“会不会你忘了跟母亲说啦?”

“不会的,爷爷。我跟母亲说过的,我记得。”我肯定地回答,脑海里回想起中午的情景。

当时我背着书包来到新房子里,找到正在给新房子刷漆的父亲和母亲,告诉他们开家长会的事情。父亲就让母亲参加,母亲也当即答应了。我清楚地记得,绝对不是我忘了说。

“这样啊。那再等等,也许是有事耽搁了。”

爷爷从腰后拿出杆大烟枪,装好烟草并点上,抽了一口说:“不着急昂,爷爷陪你。”

“嗯,谢谢爷爷。”

可事实只会迟到,不会骗人。到最后,母亲依旧没有出现。我失落地回到教室,看着其他的家长都到了,只有我自己一个小朋友坐着,心里更加地难受。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看见门外的佳璐兴高采烈地向我比划。还在理解佳璐想表达什么,窗外忽然窜过一道黑影。由于速度很快,所以动静很大。最后,她停在了门口。尽管沾满了油漆和尘土,但我仍旧一眼就认了出来。

“母亲,我在这儿!”我兴奋地向母亲挥舞着手喊道。

母亲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头向班主任鞠了个躬,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老师。家里事情多,忙得忘了时间。”

“没事,快入座吧。”班主任礼貌地回应。

母亲又向班主任鞠了个躬,才快步地向我走来。

“母亲。”我站起身,笑嘻嘻地打招呼。

母亲愧疚地说:“对不起昂小夏,新房子里没时钟,一时忙过头了。”

“没关系。”我从座位走了出来,拍了拍凳子说:“母亲您坐。”

母亲坐了下来,按着胸口调整混乱的气息。

“诶哟,怎么一股油漆味,真是臭死人了。”

“衣服脏成那样还好意思来这种场合。”

四周传来阵阵细碎的不和谐的声音。尽管他们只是小声地嘟囔,可我听得一清二楚。环顾四周,才发现周围满满都是鄙夷的目光。而在那些人当中,不乏以前出席父亲过宴会的人,甚至有几个还给我送过玩具。

母亲显然也听见了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她的脸涨得通红,急忙向我解释:“对不起小夏,妈妈一看时间过了,心里一着急就”

我没等母亲把话说完,便气愤地跑出教室。

佳璐正在和宗贤他们玩,见我跑出教室连忙喊道:“夏,你去哪里?”

可我没有理她,闷头从他们身边跑过。当我折返回来时,发现伙伴们也正向我跑来。

“夏,你怎么了?”俊楠关心道。

可我没理他,又从他身边跑过,直奔教室。一头扎进教室,全然不顾班主任还在讲话,径直朝座位跑去,气喘吁吁地停在座位边。

“母亲,给。”我将手里冰冻的黑加仑饮料递给母亲,笑盈盈地说,“太阳那么大,跑过来一定口渴了吧。喝这个,可好喝了。”

母亲的眼眶瞬间湿了,伸手接过我的黑加仑,说:“谢谢小夏。”

我向母亲咧嘴笑了一下,说:“不客气。还有,一会开完会不用等我,我想和伙伴们一起去海边玩,可以吗?”

“好。”

我又向母亲笑了下,转身朝门口走去。临出门前,我回头鄙了那些嘲笑母亲的人一眼。出了教室,伙伴们正在空地上玩耍,我便向他们走去。

俊楠见我走来,勾住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夏,你刚在搞什么哦,跑来跑去的。锻炼吗?”

“哦,刚才啊,我去给我母亲买黑加仑去了。”

佳璐向我凑过来,打量了下我说:“夏,你怎么好像闷闷不乐的。”

“闷闷不乐?没有啊,我没事。”我努力挤出笑容说。

“真的吗?”佳璐怀疑地问道。

我又强颜欢笑地回道:“真的啦,走吧,去海边玩。”

去往海边的路上,小伙伴们一路打打闹闹。我默不吭声地跟在队伍后面,脑海里全是刚才的画面。

为什么他们完全变了副模样?以前明明对父亲和母亲都那么的友好,现在却用那么嫌弃的目光看母亲。难道就因为我家破产了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前方的一阵骚动打断了我的思绪。循声望去,原来是一群人在围殴一个低年级的学生。其实在这条进出学校必经的沙土路上,打架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人群中有张脸格外地扎眼,嘴里喊的那句打死你这北子,也格外地刺耳。这场景不禁让我联想起半年前的自己,心里瞬间燃起怒火。

“滚开!你这混蛋!”我冲上前推开邱奕兴愤怒地说。

他没有丝毫防备,倒在了地上。当他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动手的人是我时,气得脸都绿了。

“你个臭北子竟然敢推我!给我打死他!”他愤怒地说,抓起一把沙向我撒来。

我连忙抬起手遮挡眼睛。他和他的朋友们却趁机围过来,幸好伙伴们及时赶到,与他们扭打在一起。我拍去脸上的沙土,也抡起拳头参与其中。

我可是练了一个月武术的人,更何况还有伙伴们在。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不消一会儿,个个都成了手下败将。

“滚!”我怒喊道,一脚踹向邱奕兴的屁股。

他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我们凶狠地说:“邱宗德,你有种。老子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放完狠话,他带着他的狐朋狗党离开了。

佳璐见了忙上前扶起被围殴的小男孩,关切道:“小弟弟,你没事吧?”

小男孩扫了扫身上的沙,感激地说:“没事,谢谢哥哥姐姐。”

佳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不客气。但是他们为什么打你呀。”

“我就不小心踩到了他一下。”小男孩委屈地说,“可是我马上就向他道歉了。谁知道我一开口,他就骂我北子,然后就打我。”

“这些人渣!”我气得咬牙切齿地说。

佳璐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又回头温柔地对小男孩说:“好了,坏蛋已经被大哥哥们打跑了,你快回家去吧。”

小男孩点了下头,扫了扫书包背回身上,向我们挥手说:“我先回家了哦,谢谢哥哥姐姐。”

佳璐也笑着向他挥手。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仿佛看到初来学校时的自己,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小夏!”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呼唤。刚转过身,姐姐已经气冲冲地站在我面前。

“你怎么跟人打架!”姐姐厉声问道。

佳璐见状连忙替我们向姐姐解释:“云姐姐,你误会了。刚才有人欺负那个小男孩,夏是为了救小男孩才跟人动手的。”

姐姐转头看向我,问道:“是这样吗?不许说谎。”

我低下头,没有回答姐姐。

俊楠见了急忙也帮我解释:“就是他们先欺负人啊,我也能作证。”

“还有我们,我们都能作证。”小伙伴们接二连三地向姐姐保证。

姐姐心疼地看向我,嗔怪道:“傻弟弟,被冤枉了都不说。姐姐看看,受伤了没有。”

“姐,我没事。”我小声回应。

姐姐拉起我的手检查了一番,确认没受伤后才放了下来。

“今天中低年级不是开家长会吗?你怎么没有等母亲。”

“因为大家说好要一起去海边玩,我跟母亲说过了。”

“这样啊,那不要玩太晚哦,晚饭前要回家知道吗?”

“好。”

送走姐姐和她的朋友,我和伙伴们继续向海边走去。

申时的大海,不似酉时那般泛着令人沉醉的金黄,它是蔚蓝的,蔚蓝得像上帝造物时遗留在人间的湛蓝宝石,清透,明净;也不似未时那般静如止水,它是涌动的,仿佛最深处紧紧堵住的塞口通了,流泄,退去。

和伙伴们坐在秘密基地,他们彼此兴高采烈地交谈着。我却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难以释怀,安静地坐在一边。

过了一会,王磊忽然喊了我一声:“夏,在发什么呆呢?”

“在想刚才发生的事。”我沉闷地答道。

“有什么好想的,事都过了。”宗德宽慰道。

“是啊,别想了昂。”余望附和道。

“可是真的不该是这样啊。人与人之间都是平等的,大家应该友好相处。不该瞧不起人,更不该欺凌弱小。那样是不对的。”

“可是弱肉强食是大家默许的游戏方式,没人会挑战游戏规则。”宗贤说道。

“但是其他人是其他人,我可以是独立的不是吗?明明自己不喜欢,却为了遵守其他人默许的规则而熟视无睹,良心会不安的吧?”

俊楠凑过来搭在我肩上,饶有兴致地说:“那你想怎么办?”

“我我我想去保护那些被欺负的人。是谁都好,不让他们受欺负。真正的强者,是将弱者扶起的人,而不是把他们踩在脚下。可能一个人的力量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保护你,你再保护他,他再保护另一个他。有一个算一个,也比什么都不做更心安一些吧?”

“那就再算我一个。”宗贤向我伸来拳头,笑着说。

“那我也要,我也要。”俊楠急忙伸出拳头凑热闹道。

“那干脆把大家都算上,咱们九个不分开。”宗德也伸出拳头说。

“对,大家一起。”

伙伴们接连伸出拳头碰在一起。

明明就很荒唐,你们还看着他们拳头,我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好,大家一起。”我笑着伸出拳头说。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心地笑了。

夕阳开始收拾准备回家。我站起来,对着它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回头笑着问道:“大家,你们有梦想吗?”

“梦想?”伙伴们面面相觑。

看着他们茫然的神情,我难以置信地说:“梦想啊,就是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啊。”

王磊没底气地举起手,问道:“我想像我爸爸一样,做一名医生,这个算梦想吗?”

“当然算啊。”

余望也举起手问道:“那我想买一艘船,开着它去环游世界也算吗?”

“算啊。”

伙伴们开始踊跃地发言。

宗德说,他想要个大家庭。在这个家庭里,大家都可以和和气气、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

镇江说,他想当一名警察,将所有为非作歹的坏蛋都绳之以法。

宇飞说,他想跟他大伯一样,做一名检察官,让那些该被制裁的人得到应有的制裁。

俊楠说,他想当一名军人,保家卫国,用自己的身躯,筑成祖国边疆一道神圣不可侵犯的屏障。

宗贤说,他想当一名作家,提笔写千千万万个感动人心的故事。

佳璐说,她想做一名人民教师,用自己的汗水浇灌祖国的花朵。

而我,我想成为一名旅行家。背一顶帐篷,走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看着大家接二连三地说出自己的梦想,这一瞬间,梦想好像伸出手便可达到。

我灿烂地笑了,向他们伸出拳头说:“大家来做个约定吧。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好,约定!”

伙伴们纷纷伸出拳头碰在了一起。

就这样,九个天真烂漫的小鬼在大海的见证下,许下了一辈子的诺言。那一刻,天很高,风很清澈,从头到脚都是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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