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6月
微风撩动河堤的细柳,夕阳调皮地挥舞手中的画笔,将橘红涂在房屋外墙的白色瓷砖,涂在凉亭的大理石凳,也涂在粼粼的河面。河堤边的小路,八个男孩在地上趴成一排,一个女孩在他们面前来回踱着。
“四十八,四十九,四十九点一,四十九点二,四十九点三。”
“喂,佳璐。”俊楠艰难地撑起身体说道,额头青筋暴起,“不带你这么玩的,这都第几组了,很累人的。”
佳璐笑盈盈地答道:“那好吧,那就五十啦。”
呼~
佳璐的指令像解放的号角,大家纷纷瘫跪在地上喘息。
“伙伴们,我强烈要求换监督人员,佳璐太调皮了。”俊楠抱怨道。
“好啦,不就多做几个而已。”宗德站起来,捡起边上的衣服说,“小侦察兵,今天有状况吗?”
佳璐站正身子敬礼道:“报告首长,一切正常。”
宗德将衣服套上,松了松说:“那回家吧。”
大家纷纷拿起自己的衣服,穿好准备回家。俊楠不乐意,说:“欸,我的诉求你们就不管啦?”
佳璐朝他做了个鬼脸,得意地说:“你以为大家跟你一样哦。”
“你!”俊楠瞪大眼睛,转头向我抱怨,“夏,你管不管。”
“那我可管不动。”我揶揄道。
俊楠又愤岔岔地看向宗贤。
宗贤连忙说:“别看我,我就更管不动了。”宗贤也从地上爬起来。
“啊!难道就没人管管吗?”
“我劝你还是乖乖认命吧,咱们几个谁能管得动小佳璐。”王磊笑着劝慰道。
“苍天呐,还有没有天理了!”
大伙被俊楠逗得哈哈大笑。
“好啦。别玩了,该回家了。”宗德出来中止这场闹剧。
“不要。”俊楠走到一边蹲下来说,“我不走。”
“真不走?”宗德问道。
“真不走。”俊楠坚决地回应。
“那我们先走昂。”宗德转身招呼大家道,“走了走了。”
俊楠见大伙真的走了,连忙追上来喊道:“喂,还真走啊,你们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
“那就失去吧。”
…
时间总是很赶时间,距离礁石许诺已过去两年。在这两年里,大伙一放学就到河堤的小路。我们八个集训,佳璐则充当我们的监督员。除此以外,她还是我们的侦察兵,负责侦查沙土小路是否发生欺负人的事件。一旦有情况,大伙便会执行我们的正义。
一伙人说说笑笑地走回家。行至桥头,后方传来一阵骚动,打断我们的欢声笑语。转头一探究竟,只见邱奕兴一伙围着一个女生起哄。那女生似乎被他们的行为吓坏了,一直找寻机会走开。可是刚挣脱包围,邱奕兴等人马上又追上去把她围住。
“又是这些家伙,都两年了怎么还不知道悔改。”宗德无奈地说。
宇飞也无奈地说:“我倒没指望他们能悔改,这些家伙基本是没救了。”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女生的尖叫。邱奕兴一伙竟将在女生的身上动手动脚,尤其是胸前那两坨刚发育的肉球。
“这帮人渣!”
我愤怒地向他们跑去,就近拉过一人,挥起就是一拳。早已花容失色的女生慌忙躲到我身后,极其无助地说:“求求你帮帮我。”
我正有此意,伸出手把她护在身后。刚好,伙伴们也陆续赶到。
邱奕兴一见是我们,鼻子都气歪了,咬牙切齿地说:“怎么又是你们!别太得寸进尺了!”
“就得寸进尺了,怎样!”宗德不屑地回道。
“你!”他拿手指着宗德,气急败坏地说,“我警告你们,别太嚣张!两年了,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就嚣张了,怎样!”宗德脱下书包往边上一扔,不屑地说,“不服来打啊!”
伙伴们见了也纷纷将书包扔到边上,严阵以待。
邱奕兴气得直抓头发,咆哮道:“你们给我等着!有你们好看的!”
说完,他把手一挥,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喂,这就走了啊,也太没劲了吧。”宇飞朝他们的背影喊道。
余望拍了下他的头,嫌弃道:“闭嘴,唯恐天下不乱是吧。”
宇飞这才怏怏地闭嘴。
“那那个”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
我才想起还有外人,将思绪从宇飞的闹剧中收回,转身笑着对她说:“你没事吧?”
“没没事,谢谢谢你们帮我。”她低着头,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吞吞吐吐地说。
“不用客气。”俊楠凑过来搭在我肩上,沾沾自喜地说,“我们是这条路的守护神,保护受欺负的人是我们的职责。”
她猛然抬起头,两眼放光地说:“难道你们就是同学们老说的,专门打坏蛋的人吗?”
俊楠来了精神了,兴致勃勃地说:“怎么,难道你听过我们?”
“对啊,我听班里的同学说过你们。”
俊楠得意地笑了,转头对伙伴们说:“欸,原来咱们这么出名啊。你们说,我们是不是该想个响亮点名号?”
“可以啊可以啊,那你说叫什么好?”宇飞连忙附和道。
俊楠闭目思考了一会,兴奋地说:“叫琼山八大爷吧,怎么样?”
“大爷你妹啊,你才大爷。”
“就是,大爷都是老头好吧,我们这么年轻。”
…
俊楠的建议遭到大伙的集体嫌弃。
“那改成琼山八少爷?”俊楠试探道。
“不要啦,带爷字听上去感觉都很老啦。”
“就是,很明显难听又不会红。”
…
伙伴们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嫌弃。
俊楠委屈地走到路边蹲下,不开心地说:“那你们自己想!我不给你们想了!”
“要不把爷字去掉,就琼山八少吧,怎么样?”宗贤建议道。
“琼山八少”俊楠低声喃喃了几遍,又兴冲冲地站起来,勾在宗贤肩上说:“欸,这个好诶。”
“我也觉得不错。”
“我觉得也行。”
…
伙伴们终于一致通过。
“就这个了好不好?”俊楠看向宗德问道。
宗德不耐烦地答道:“好啦,别吹了,都快把牛给吹高潮了。赶紧收拾回家了啦。”
宗德的话着实给大伙浇了一盘冷水。
“哎,回家回家。”大伙有气无力地说,各自散开捡书包准备回家。
“我们准备回家了,没事的话,你也赶快回家吧。”我笑着对那女生说,弯腰捡起书包,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那那个”
我转过头,见她一脸为难,好奇地问道:“怎么了吗?”
“你你能送我回去吗?我怕他们还没走远,会再回来”
虽然感觉她是杞人忧天,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来自女生的求助,只好答应了。
“谢谢!”她喜出望外地说。
我向她笑了一下,转过头对伙伴们说:“大家,我送她回家,你们帮我送小佳璐回家昂。”
“那你送完早点回去。”
“好。”
告别伙伴们,我安静地走在女生旁边,送她回家。只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走在一起,气氛实在尴尬,我只好找了个老掉牙的话题化解尴尬。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呢?”我问道。
“安妮,邱安妮。你呢?”
“我啊,我叫邱夏,夏天的夏。”
“你就是邱夏!?”她惊呼。
我被她吓一跳,嫌弃道:“干嘛,一惊一乍的。”
她尴尬地笑了下,马上又兴奋地问道:“你上个月是不是参加了数学大王竞赛?”
我思考了下,漫不经心地说:“昂,那个啊。老师让我去考的,说只要我考第一,就允许我在课堂上看课外书。怎么了吗?”
“我也参加了呀,可是才得了第二名。”她笑盈盈地答道,“你很厉害啊,四年级就赢了我六年级的。”
虽然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但被刚认识的朋友突然夸赞,还真是让人挺害羞的。
一路走过来,还算欢声笑语。
“到啦。”安妮停在一个庄严的黑铁门前,笑呵呵地说。
我抬头打量这偌大的黑铁门,以及两边望不到边际的、高高的围墙,嘴巴张得下巴都要脱臼的感觉。
“这是你家啊?太太太太夸张了吧。”我难以置信地看向安妮问道。
她依然笑容满面地说:“对啊,因为我父亲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为难。
“我能相信你吗?”她没底气地问。
我有点儿意外,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能?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我们是朋友吗!?”
她兴奋地看向我,马上又低下头,沮丧地说:“可如果我说我父亲是鬼成呢?”
“你说什么!”我一脸震惊地看着安妮说道。
小镇得天独厚的海运条件,除了养活了一大批渔民外,也滋养了一大批走私分子。当中大部分人,都是小打小闹。真正大规模的,只有三家。在街上,时不时就可以听到他们的传闻。而依据坊间消息,这鬼成就是三大集团之一的头目。对我来说,那可是个活在传说里的人物啊。
我不禁瞠目结舌。
安妮见到我的反应,难过地说:“果然,后悔了吧?”
她这幅样子突然令我感到自责,急忙合上嘴巴收起震惊,笑嘻嘻地说:“干嘛,想吓唬我啊?”
说完,我弯起手,向她秀了秀肱二头肌说:“看,我很强的,你吓唬不了我。所以老老实实做我的朋友吧。”
她似乎很出乎意料,诧异地看着我。
“干嘛,难道你真的想吓唬我啊?”我揶揄道。
“不是不是。”她连忙否定道,“你真的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她这般举止令我联想起自己初遇佳璐时的情景。
我看向她,吃惊地问道:“你不会一直都没有朋友吧?”
她委屈地点了点头,难过地说:“因为父亲的身份,我从小就被关在家里。除了偶尔能跟高叔看看大海外,其他基本都是专车接送。今天若不是王哥迟到,我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呼吸外面的空气,更不用说交朋友了。”
她低下头,看着极其可怜。
“学校里不是还有同学吗?”我好奇地问道。
她的头更低了,声色哽咽地说:“原来是有的。可是上一年级时,有一个同学玩耍时不小心把我撞流血了。王哥见了,直接把他打得都骨折了。从那以后,就没人敢和我玩了。”
流点血就把人打到骨折啊,也太凶残了吧,我心中暗忖。
“既然这样,那邱奕兴那怂包怎么还敢欺负你?不得被你那个黄哥?王哥?房哥”
“王哥。”
“昂,王哥。他还不得被你王哥打死啊。”
“因为打了人后,学校不许保镖跟进学校了。而且,我也不敢跟老师和家里人说。父亲要是知道他这么欺负我,会打死他的。”
没想到家境这么好的贵族千金,竟有着这么不为人知的悲惨,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让我意外的是,她一点也不像电视里的富家女那样矫情刁钻,反而很乖巧善良。我忽然对她有了好感,不禁端详起她。
一头长发绕过右肩垂至胸前,发尾烫着微微的波浪卷。一张标致的瓜子脸,刘海斜向右边,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一双桃花眼,与佳璐的杏眼相比,少了几分清澈,多了几分朦胧。精致的鼻子,玲珑的小嘴忽然,我的目光停在她胸前凸起的两座山峰,与其他同龄人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可人的脸蛋,傲人的身材,认真端详起来,不禁看得入神了。
“邱夏?”她唤了我一声。
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别过头四下乱看,支支吾吾地说:“那那个那个呃哦,对,那个你不介意的话,我和我的伙伴们都愿意做你的朋友。”
“真的吗!他们也会愿意吗?”她兴奋地看着我,盼望道。
“当然啊,他们人可好了,下次有机会我介绍给你认识。”
“好啊好啊。”她连连答应。
我笑了笑,指了下黑铁门说:“好啦,该回家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黑铁门,不舍地说:“好吧,那我进去了昂。”
“好,再见。”
“再见。”
我目送着她走向铁门,直到身影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