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在一听洪光田竟然劝他放弃师父左丘无敌托付的事情,言辞说得却也在理,不由得陷入茫然,一时间举棋不定。沈在沉思了片刻后,朝爱妻甘乘羽看去,只见甘乘羽这会儿一脸的温柔正平静地看着自己——她太了解她的丈夫了——她一开始就知道沈在最终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沈在从甘乘羽眼中的笑意看出她已明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得心头一暖,想道:“我沈在有此红颜知己,夫复何求?”
洪光田一直静静地等待着沈在的答复,他的那些话显得姿态很高,但此时他几乎是以哀求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沈在。
沈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后,拱手对洪光田说道:“晚辈在此谢过洪老前辈的一番好意。前辈的话,晚辈打心底赞同。的确,延续这怨恨将会流血漂橹,生灵涂炭。但晚辈不是当事人,无权选择是否复仇,这个决定应该由霍问天前辈的后人和‘天道会’众人来选择。我沈在深受师恩,既然受了师命就应该尽力完成恩师托付之事,纵然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洪光田静静地听着,眼神中失望与赞许交错闪烁着,神情似喜还悲。
半晌,洪光田喟然长叹一声,终于开口说道:“我大哥没有收错你这个徒弟。贤侄说得对,这个决定的确应该由我二哥的后人来抉择。罢了,罢了!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半点不由人!既然贤侄心意已定,老夫会帮助你二人北上找寻。只是眼下隆冬季节,北方是冰天雪地,加上甘姑娘又身怀六甲,还请贤侄耐心在此等到明年开春再做打算。”
沈在见甘乘羽朝自己点了点头,便拱手道:“晚辈遵命。”
洪光田捋着花白的山羊胡须沉吟半晌,徐徐说道:“老夫有些话想说与贤侄听,还望贤侄不要见怪。”
沈在道:“还望洪老前辈不吝赐教。”
洪光田道:“当年我二哥霍问天义薄云天,誓扫天下不平事,是条人人称赞的好汉。只可惜,他一心救黎民于水火,结果却反使百姓空遭血光之灾,而自己也落得个妻离子散身死他乡。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大好人,却落得如此下场!每思及此,老夫夜不能寐,泪满毡襟!”说着双目红肿,用衣袖拭泪。
沈在见洪光田伤感,遂劝慰道:“请洪老前辈节哀。”
洪光田继续说道:“贤侄义振灾民,独战倭寇之壮举,老夫都有所耳闻,是打心底里钦敬。但如今贤侄身负重任,妻子又有身孕,万望贤侄今后多加保重,切不可轻薄自身性命。这人间不平之事太多,不是贤侄区区一游侠能够改变得了的。”
沈在听了这话心里甚是悲凉——自己那两次的确是死里逃生。自己舍生取义倒也摆了,却每次都险些累及至亲之人共赴黄泉。想到这里,沈在心里一片自责,拱手对洪光田说道:“晚辈谨记前辈教诲。”
洪光田沉重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贤侄二位请回房歇息吧,今日有什么需要尽管向老夫开口,千万不要见外!”
沈在夫妇谢过洪光田后退了下去。
沿海卫所的官邸内,戚继光正与军师郭近儒在商议事情,赵宜和一脸得意之色地走了进来。
赵宜和拱手向戚继光道:“下官参见戚元帅。”
戚继光微笑道:“赵大人不必多礼。赵大人一脸的喜色,想必是筹备水师军饷一事有了着落了。”
赵宜和面带得意之色,说道:“下官在此地任职二十余年,还有有些脸面的。下官已和本地的乡绅商贾打过招呼,想来筹个二十万两军饷不难。”
戚继光喜道:“好极!辛苦赵大人了!”
赵宜和道:“戚元帅哪的话。你我二人同朝为官,为皇上殚精竭虑是我们做臣子的本分。再说,本地百姓受倭寇骚扰数十年苦不堪言,如今戚元帅天降神兵为民除害,下官理当全力配合。”
戚继光拱手笑道:“本帅谢过赵大人了——不过本帅刚收到皇上的口谕,暂且停止剿倭一事。”
赵宜和惊讶地问道:“这是为何?这些倭寇作恶多端,宜早除为上呀!”
戚继光道:“前些日子倭国那边派来了一位使者进京面见圣上,请求开放两国通商口岸,并以制止侵扰我朝海疆倭寇为条件。这事皇上已经初步恩准,以观后效。据说这倭国使者乘船由北一路南下,沿途深入十数股倭寇老巢会见贼首,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听说前几日还解救了本地上百名男女人质。”
赵宜和道:“就是那个松平长十郎么?这事下官知道。照下官看,有戚元帅在此,根本无需他从中斡旋。我等一举将那些倭寇连根铲除岂不快哉!”
戚继光悠悠地说道:“相信赵大人也知道,朝廷一直将东南沿海倭乱视为癣芥之疾,认为是不足为患;而对于塞北游牧蛮狄,朝廷是当作心腹大患。每年朝廷在北关耗费的资财数以百万计,根本就无余力再顾及东南倭寇之事——这点相信赵大人是深有体会。”
郭近儒这时说道:“而且这些倭寇在我国千里海疆的数万岛屿四处流窜,很难一举根除。”
赵宜和讪讪干笑了几声,道:“既然是这样,那扩充水师一事是否作罢?”
戚继光摇头道:“不可,文事必以武事备之。那松平长十郎到底有没有能耐控制那些倭寇如今仍未可知,我等还是得招募水师勤加操练以为后患。”
赵宜和拱手道:“下官遵命。下官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戚继光颔首道:“赵大人请自便。”
待赵宜和退下后,戚继光叫来一卫兵道:“速请陆子铮将军过来。”
那卫兵领命退下后没多久,陆子铮快步入内拱手行礼道:“末将参见戚元帅,郭军师。”
戚继光道:“陆将军,我军将与倭寇暂时休战。在此期间,本帅希望陆将军领几个斥候乔装打扮留意此地倭寇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回报。”
陆子铮拱手道:“末将领命。”
戚继光道:“对了,陆将军那结义大哥如今还在‘海膳山庄’么?”
陆子铮答道:“正是。”
戚继光道:“既然如此,陆将军不防多走动走动,一起四处走走领略下岭南的风光。事情就拜托陆将军了,下去吧。”
陆子铮是个聪慧之人,当然明白戚继光的言下之意:那五百两银子可不能白花,既然沈在有空,就拉他一起走走,一来可以加近兄弟感情,二来有什么情况好有个照应。
陆子铮拱手道:“是,末将告退。”
等陆子铮退下后,郭近儒说道:“元帅看好那松平长十郎否?”
戚继光不假思索地说道:“不。他没王直那样根深蒂固的势力,是不可能从中斡旋成功的。自从朝廷去年斩了王直后,这些倭寇就失去了控制,变本加厉烧杀劫掠——朝廷这会是病急乱投医想找个人顶替王直去管制这些倭寇。”
郭近儒点了点头道:“老生也是这么认为。如今倭国战乱,幕府将军早已经等同于我中华春秋战国时的周天子虚有其名,何况那些倭寇里有不少是我大明的乱民——我等还是积极备战为上。”
戚继光微微一颔首,说道:“话说,这松平长十郎的船只如今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