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图麦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隐约中真好像有雷声传过来,她赶紧进帐篷去了,法图麦爸爸到帐篷跟前仔细地检查着每一根绳子,草原上长大的人都知道旷野里的暴风雨到底有多厉害,他把拴着帐篷拉绳的木桩挨个检查了一遍,把绳子拉紧,又把帐篷四周的边角压好。哲麦里老人走到帐篷后面的火堆旁,把儿子刚刚放进去的木柴又拽了出来,用土把火堆压灭。然后有条不紊地检查着放在露天的大车和驮架,嘱咐儿子:备马,把我的马杆拿来。
法图麦妈妈也起身和法图麦一起收拾着帐篷的里里外外,他们知道哲麦里老人在草原上放了一辈子的马,什么场合都经历过,看到他一动不动的身影,也知道事态的严重。
脚下的两只大狗似乎听到了什么,表现出一种亢奋的样子,两只耳朵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转动着,不安地扭动着脖子朝四外张望着,它们停止了狂吠,好像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一股极其闷热的气浪袭来,人们像是进了蒸笼一样,刚刚落下去的汗又慢慢地冒了出来,空气也好像不够人们用的,两只大狗也有点支撑不住了,张开大口喘着粗气,发出一阵“哈达哈达”的喘息声。法图麦爸爸觉得有些闷热难耐,本来穿得不多的衣服也敞开了怀,老人回头大声地对儿子说:快去添衣服,一会儿你想找衣服遮雨都来不及了。
西北天空的云彩在越来越密集的闪电光亮里显出一条清晰的西南东北走向的界限,这界限自西北方向慢慢地向东南推进着,速度越来越快。闪电的光亮明亮起来,已经能照出他们后边那座小山的轮廓了。隆隆的雷声由隐隐约约变得沉闷有力,进而逐渐清晰起来。
老人接过儿子递给的马杆,回头将手里的细瓷茶壶交给法图麦,镇静地嘱咐着: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和妈妈只要不出帐篷就是安全的,我们就可以专心拢住马群。
忽然,一种奇怪的声响传来,像是两件巨大物体摩擦发出的声音,又像是冬天的朔风吹过树林,里面似乎还间杂着万马奔腾的蹄声,如狼嚎鬼叫般从西北方向滚滚而来,越来越大。
老人回头冲愣在那里的法图麦大吼一声:进帐篷去。
哲麦里说着一个健步走到跟前的火堆旁,把准备好的土压在了火头上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气流平地吹来,将哲麦里老人吹了个趔趄。他赶紧一把抓过马杆柱着地艰难地重新站稳。大风裹着黄沙横扫着天地间的一切爷俩儿刚才铺在身底下的草垫子呼的一声飞上了天,老人刚刚压死的火堆边缘被风吹得闪出一丝丝耀眼的光亮,随即火星升腾起来,像一团散开的礼花一样,在夜空里划出一条条明亮的轨迹,迅即又远去了。两只大狗也被风吹得站立不稳,在哲麦里爷俩儿脚下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法图麦爸爸穿好衣服正好走出帐篷,他提着那根狼牙棒踉跄着跑到老人跟前:您进帐篷去吧。
老人回过身来面向儿子,向前倾着身子,几乎是趴在了儿子的身上。他俯在儿子的耳边说:我们已经被狼群包围了,刚才我没敢跟你说,是怕她娘儿俩害怕,你看咱的儿马。
电闪雷鸣中,法图麦爸爸抬头眯着眼朝马群看去,只见马群在围栏的中央自动地围成了一个圈,那匹儿马子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它在马群的外围不停地奔跑着,马鬃的后半截都直立了起来。
一个耀眼的火球从天空直向后面的小山头砸去,又一道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空,紧跟着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惊雷,法图麦的爸爸条件反射一般缩了一下脖子。借着闪电,他看见两条黑影箭一般从帐篷后面向马群扑去,他赶紧拉了一下老人的衣襟:狼!
两匹小牛犊般的大狼还没到围栏边,儿马子就迎了上去。老人回头看到又有两只黑影窜向围栏,他大喊一声:上马!
爷俩儿几步冲到已经备好了马鞍的马跟前翻身上马,一人持竿,一人握棒,抖动缰绳向那两条黑影前面截击过去,两条大狗似乎也来了精神,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赶在马前和两只巨狼厮打在一起。哲麦里老人挥动马杆向一条恶狼打去,那匹狼身子一歪很快又站立起来回头逃开了,另一只狼见同伴退却,也慢慢后退着,最后一转身也跑了,两只大狗撒开四蹄追了出去。哲麦里老人刚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呆住了。原来就在他们爷俩儿和两条大狗对付这两只狼的同时,身后又窜出十几匹恶狼,一起向马群冲去。
马群在儿马和马后的有效组织下,奋力地抵挡着狼群的进攻。然而此时还不断有恶狼参与进来。在这样的大风里,马群的斗志明显有些不足,它们慢慢地向围栏边退却着。用木桩围成的围栏被近百匹马挤地晃了几下轰然倒下了。马群终于被穷凶极恶的狼群冲散了,在马后的带领下顺着风向撒开了四蹄。正在外围孤军奋战的儿马一看势头不好,也只好且战且退,在马群的后面尽力保护着。一只马驹落后了,立马就有一匹巨狼张开血盆大口扑上去咬住了马驹子的脖颈。马驹和巨狼同时倒在血泊之中。
哲麦里老人在草原上生活了几十年,也在中亚的草原戈壁、绿洲城堡间驰骋征战过,他今天才看见蒙古草原狼的样子。蒙古狼是世界上最大的狼种,外形酷似狼狗,他们两耳短小竖直,尾巴不上卷,尾毛粗大蓬松他过去见过的阿拉伯狼种个头比它们小多了,当地狼毛短耳朵大,也没有这么大的狼群。像这样二十几只组成的群体,他也只是听说过。这群狼明显是被成吉思汗的大军从蒙古草原上一路赶过来,饿昏了头才不顾一切地冲击起马群来了。
哲麦里老人知道它们唯一的天敌就是人,只要拼出老命,要想保住马群还是有可能的。他本想追到马群前面控制住马后,可他看到狼群紧紧地尾随着马群,不时有马驹掉队成为恶狼的猎杀对象。他有些急眼了,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抡起了手里的马杆。
头上的闪电一下不离一下地闪着,照耀着天地间这场人狼对决。法图麦的爸爸手中的狼牙棒也沾满了血迹,他纵马向一只特大的恶狼冲了过去那只狼竟然在他的面前不躲不藏,就在他要奔到它跟前时,那只巨狼竟然身子一纵凌空飞起直向他扑来。他坐下的马一惊,一个急煞前腿立了起来巨狼扑空了,身子被马蹄蹬了一下,重重地甩了出去,这匹狼随即站了起来,重新调整角度,斜刺里又冲了过来,法图麦爸爸心里真有些打怵了但还是不顾一切地将手里的狼牙棒向那只巨狼抡了过去……
一道刺眼的闪电从南到北把天空撕成两半,一声炸雷让厮杀着的人马、狼同时一惊,也吓得法图麦娘儿俩抱在了一起。
娘儿俩是踩着风头钻进帐篷的。草原牧民的帐篷大多坐北朝南,并不仅仅是为了朝阳,也有利于防止寒流和雨雪从门口灌进屋里。法图麦娘儿俩一开始并没有放下帐篷门帘,借着闪电她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
狼群开始袭击马群的时候,俩人就在帐篷里眼睁睁看着马群挤倒围栏跑了出去,眼睁睁看着狼群紧随马群追了过去。再往下,马群、狼群和抡杆持棒的爷俩儿一起往东南方向跑了去,她们就再也看不到了。
大雨终于下来了。大颗的雨点砸到帐篷顶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法图麦看到外面从天而降的雨滴中间夹杂着一个个亮晶晶的雹粒,她呆立在帐篷门口,为爷爷和爸爸担着心。妈妈在经历了最初的一番仓皇之后,也听到了雨声的异常,她走到法图麦身后,抓住她的肩膀:别怕,夜里雹子不会下大的,这一来狼群就有可能停止攻击咱们的马群了。
法图麦知道这样爷爷和爸爸压力也就小了。可是冰冷的雨珠和雹子砸到他们身上,他们受得了吗?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浑身发抖,紧张地注视着外面闪电里越来越密的雨线,听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响彻草原的沙沙声。
又一道闪电,好像就在头顶划过,把天地间照得如同白昼,随即而来的一声炸雷震得天摇地动。法图麦本能地往后趔趄了一下身子,妈妈赶紧拉住她,把帐篷的门帘落了下来。
没了闪电的照耀,帐篷里顿时黑了下来。娘儿俩慢慢地摸黑在草铺边坐了下来,妈妈拿过一柄当年哲麦里老人使用过的马刀攥在手里,似乎随时面临着什么不测的样子。
马群里能够在草原上风驰电掣驰骋的快马大部被沙王征调了去,就剩下弱马和春上刚添的小马驹。马群的社会性也很强,即便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它们还是稍稍保持着一定的队形,但随着风、雨、雷电和狼群的袭击,还是有些马离群冲散了。
法图麦爸爸抡起的狼牙棒把向他冲来的巨狼打得翻滚着倒在地上,他根本就没看打到狼的什么地方,等他回转身看到一只狼在他旁边的地上打滚时,拨马要冲过去想用马蹄踏死这条恶狼解解心头的恶气,那只狼也看出了他的用意,从地上爬起来就逃了出去。
法图麦爸爸不敢懈怠,他赶紧拨马朝马群奔去的方向追赶。追出不远就看到他的儿马只身陷入三四只恶狼的围攻,它忽然全身直立,然后将一双前蹄狠狠地砸向最近的一匹狼的脑袋,那狼一偏身躲过了,可不妨儿马趁它躲避马蹄疏于观察的当口,一口咬住了狼的后背然后猛地一甩,一匹硕大的恶狼被它抛到了天空,那匹狼落下时正好摔在法图麦爸爸的马蹄下,法图麦爸爸俯身抡起狼牙棒照着狼的脑袋就是一下。
围在儿马四周的狼一看法图麦爸爸也加入进来,又死了一只同伴,它们不敢恋战,躲开法图麦爸爸和儿马向马群追去。
法图麦爸爸和儿马终于追上马群,这几步路他看到倒在地上的好几只马驹,心疼得眼里直冒火,但他不敢逗留。他已经感觉到下雹子了,坚硬的雹粒从高空砸向他头顶,让他不时地低一下头。雨珠越来越密,雨水越来越凉,他担心年迈的父亲,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着。
或许他们的抵抗产生了效果,或许狼群也害怕天公的威力,被那突如其来的雹子打昏了头,跟在马群后面的狼群突然停止了攻击。只一会儿工夫,狼群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受惊的马群却一下子难以停止下来,在马后的带领下继续往前飞奔着法图麦爸爸拼命催动坐骑终于追上了哲麦里老人,他来到老人跟前,大声说:狼群已经退了,我们怎么办?
老人用马杆一指前方,大声地喊着:追上马头,截住它们。
哲麦里的大白马被沙王的兵丁给抢去了,他坐下的这匹白花青马是老人给法图麦调养的一匹坐骑,奔跑起来特别的平稳,可是速度不快,法图麦爸爸赶紧按照老人的吩咐,将手里的马鞭狠狠地朝坐下马的屁股抡去马仿佛知道主人心情似的撒开四蹄冲了出去。
法图麦爸爸好不容易追上了马头,只见马后惊恐地低头往前蹿着。他追上马群然后掉头横在了马群前面,马后见前面有人马挡住了去路,稍一停顿,然后扭头拐了一个弯又朝前奔去。法图麦爸爸又一次赶到了马群前面挡住了去路,马后又迟疑了一下。
哲麦里老人终于追了上来,他挺起马杆要套住马后,由于雨水太大视线模糊失手了,老人顺手横过马杆冲马后扫了过去。这时,击退了狼群的儿马也冲到了马后身边。马后终于止住了脚步,马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法图麦爸爸这才稍稍定了一下心神,他扭着头用一只手抵挡着迎面的风雨,大声地问哲麦里:怎么办?
哲麦里老人大吼一声:往回赶。他说着催动大青马迎向马头,同时举起了手里的马杆。
一道耀眼的闪电刺得法图麦爸爸眼睛生疼,他本能地眨了一下眼,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惊呆了,只见举着马杆的哲麦里老人和坐下的大青马在闪电中猛地一抖,老人抡起的马杆失手了,他无力地俯身趴在了大青马的马背上,那匹大青马也在亮光里四蹄踉跄着。
一声炸雷从头顶袭来,“咔嚓”一声,震得马群和马蹄下的草原一阵发抖,法图麦爸爸的坐骑也连连倒退了几步。
强大的电流通过被雨水淋湿了的马杆击中了哲麦里老人,多亏当时老人正抡起马杆往回赶马群,在电流击中他的一刹那马杆失手飞了出去,要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就这样,老人的手掌心里还是烙下了一片焦黑的印记,直到以后他回到锡尔河草原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褪去。
法图麦爸爸借着闪电看到老人在马上晃了几下无力地俯下身去,赶紧下马跑到老人跟前,他大声呼叫着抓住老人的手。哲麦里老人手不停地颤抖着,他趴在马背上嘴唇嚅动了一下,可是那极细微的语音立即被风雨吞没了,老人艰难地睁睁眼看了下儿子,然后又闭上了。法图麦爸爸没有听清老人在说些什么,他明白老人暂无大碍,但他们必须赶快回到营盘,不然在这暴风骤雨之中久了,老人会支持不住的。他把驮着老人的大青马的缰绳拴到自己的鞍子上,这才重新上马艰难地把马群往回赶。
迎面的风雨像一把把刀子从天而降,斜斜地砸了下来。闪电一下不离一下地闪着,一声声炸雷震天动地。法图麦爸爸知道雷雨中暴露在旷野里的危险,可他没有办法,他必须尽力把老人带回去,也必须把马群赶回去,他知道马群是一家人的命,也是老人的命。
狼群退去了,腾出身子的儿马又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它围着马群转了一圈,像是在检阅自己的部队,又像是在清点自己的部下。然后,它跑到马后跟前和它并驾齐驱地引领着马群迎着暴风雨向自己的围栏走去。
法图麦爸爸跟在马群后面,不时地扭头看看俯在马背上的老人,抡起长鞭向马群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