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践日夜忧思,日夜鸟瞰山下,冀望伍子胥退兵,可对方像扎根的老树,咬定湖畔不放松。时光飞逝,兵困已两月有余,随军带来的粮食快吃光,飞禽走兽都快射光,山上的鱼快抓光,野菜野果也快摘光,五千多人盘踞山上,几乎要把整座山啃光。人人日夜忧思山下的亲人,人心开始浮动,有兵卒囔囔着,下山投降吧。
无可奈何,他召范蠡议事,耸拉着脑袋,坦白道:“寡人悔不听范大夫之言,以至于兵困会稽山,眼下如何是好?”事到如今,勾践才找自己议事,范蠡心中岂能无怨?可他隐忍不发,只是问:“微臣曾言,国运充盈,则需持盈,持盈由天;国将倾覆,则须定倾,定倾由人。不知大王可否记得?”勾践回答到:“记得。目下越国罹倾覆之危,定倾者,唯范大夫一人,眼下奈之若何?”范蠡回答:“事到如今,唯以卑辞厚礼,敬之吴国,以玩好女乐,赠之吴王,以求原宥。”勾践听了火冒三丈,怒视着范蠡说:“范蠡啊范蠡,你竟然叫寡人投降!万死不从!”见勾践不屈不饶的样子,范蠡跪地,毫不客气地说:“大王何须万死,一死足矣?微臣有一事相求,但求大王玉成?”
勾践问他:“何事?”范蠡说起往事,十年前,他和文种大夫相约入吴,可吴国人才济济,范大夫身非贵胄,又无尺寸战功,难入吴国朝堂。说了大半天,勾践依旧一头雾水,不耐烦地问:“绕来绕去,范大夫想说什么?”
范蠡高昂着头,说:“愿得大王首级,好到吴国邀功。”勾践气得拔出利剑,就着山石乱砍,接着剑锋指着范蠡咽喉,说:“休想!”范蠡据理力争:“大王舍得一切,为何吝惜首级?既吝惜首级,何不吝惜王室宗庙,何不吝惜我等微臣,何不吝惜越国之众?”勾践的心乱了,弃剑于地,说:“可寡人于夫差有杀父之仇,夫差岂能容?纵使寡人想议和。”继而,喟然叹息。看见勾践有所动摇,范蠡继续说:“如若不行,大王只能入吴为奴。”勾践原本想发火,可最终隐忍,挥手说道:“范大夫暂且退下吧。”
独自思索若干天后,勾践走出山洞,朝五千军士说:“凡我父兄昆弟,能助寡人退吴者,寡人与之共执越国之政。”此言一出,山上一片哗然,人人明白那就意味着与勾践平分越国,可人人都是心有余力不足,所以无人敢应。俄而,大夫文种走进山洞,说:“微臣得闻,商贾之人,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其乏也。国虽无四方之忧,然谋臣武将,不可不养,诚如蓑笠,时雨既至,势必求之。今大王兵困会稽,乃求谋臣武将,为时已晚乎?”
听那言辞,勾践知道文种和范蠡一样,心中都有怨气,于是牵着他的手,说:“事已至此,寡人后悔莫及。目下,越国命悬一线,为之奈何?”文种很直接地说:“唯有议和。”勾践失望地说:“除了乞降,别无他法?”文种言辞坚定地说:“别无他法。望大王速作决断,先选一宗室之女,献于吴王。乞降务必献女,此乃天下惯例。”勾践叹气道:“范大夫只说献女乐,文大夫说要献宗室之女。眼下寡人兵败如山倒,只怕要献出亲生女儿。”文种不禁低头说到:“那就委屈公子,屈身入吴,以作洒扫。”勾践望着山洞外的天空说:“吴国若强索城下之盟,该如何是好?世子势必身作人质,前往吴国。此亦为天下惯例。”文种一时无语,勾践继续说:“若以上皆不成,寡人唯有入吴为奴。文大夫为何缄默不语?”文种终于开口:“大王和世子,皆为国之根本,岂能屈身入吴?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为保越国上下,依微臣之见……”说到这里,文种一时沉默难言,勾践追问:“文大夫为何欲言又止?”文种硬着头皮,继续说:“上至大王,中至大夫,下至士人,人人各出一女,献于吴国,以图越国之全。”说道这里,勾践喟然长叹:“此等事堪称前所未闻,越国上下因寡人而受辱,寡人悔不听范大夫之言。”
君臣之间又有一番言论,最后文种临危受命,下山乞降。渡过木鱼池后,他膝行至夫差军帐前,叩首顿拜,大声诵降辞:“东海罪臣勾践使下臣文种前来乞降。”第一遍,毫无反应,文种只好再诵一遍,才被允许入军帐。夫差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军帐中央,伍子胥站立一旁。文种继续念降辞:“今上王盛怒,欲伐越国。寡君惶恐,愿献金玉女子,以赎其罪。叩请:勾践女女于上王,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人;春秋岁贡,愿以天子礼数奉之。寡君愿帅越兵,从上王之师,以供驱策。
勾践兵困会稽,下山乞降是早晚的事情,所以夫差对越使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数日以来,他一直考虑一个问题:该如何收拾越国残局?十三年前,吴国攻破楚国,吴王阖闾犹豫难决,而今他也一样。十三年前,伍子胥建议斩草除根,杀楚国君臣极其子嗣,毁楚王宗庙,因种种缘故执行得不彻底,不但无益于吴国,还引来周边国家的非议,连孙武将军都对此颇有微词。如果不这么做,那就按照天下惯例,留其君臣,存其宗庙,让对方臣属自己。齐桓公,晋文公,楚襄王,这些威名天下的霸主,莫不如此行事。想到这里,夫差豁然开朗:称霸中原,是吴国今后的走向,是父王生前的宏远。既然要称霸中原,就该遵守中原规矩,何不以越国为样本,彰显吴国仁义之名。
他微笑着,要文种起身,将要允诺时,伍子胥挺身而出,说:“大王,不可,万不可受降!”夫差不禁问:“为何不可?越国已溃败至此,勾践允诺臣属我国。”伍子胥严肃地说:“吴越难容,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盖因三江五湖之利,人人争之,民无所徙。夫中原之国,我攻而胜之,不能居其地,能乘其车。夫越国,吾攻而胜之,能居其地,能乘其舟。其利不可失,望大王灭越。”
夫差又突然觉得伍子胥言之有理,于是下令驱逐越使。文种听了伍子胥那番言论,感觉虎爪扼于咽喉,行将毙命,走出军帐后依旧一身冷汗。
上山之后,文种告之勾践,议和失败。勾践怒不可挡,拔剑就着山石乱砍,乱发脾气:“早知议和不行,何必多此一举?将死之人,还受此大辱?范蠡,文种,你们都走吧。”接着,他挥剑走进洞府深处,俄而有凄厉声传来。范蠡和文种赶紧跑去一看,有妃嫔宫娥倒在血泊中。
勾践像猛兽一样,咆哮着:“寡人要杀后宫毁宝器,领五千人马,和夫差同归于尽。”
“玉石同焚前,能否听文大夫把话说完?议和失败另有原因。”范蠡力谏。
文种说,此次求和,吴王已有允诺之意,都是伍子胥作祟。
“天要灭我越国。”勾践哀叹着,之前他似乎只知道孙武可畏,不曾想过伍子胥更可畏。
“伍子胥虽身居相国,可未必能独断乾坤。吴国大夫伯嚭贪财好色,妒贤嫉能,大王何不赠之金玉女子,使其为越国效力。吴王虽敬重伍子胥,却亲昵伯嚭,让伯嚭说服吴王,议和一事,势必可成。”文种说道。范蠡紧接着说:“事在人为,不妨一试。此次议和非同小可,范蠡愿随文大夫一同前往。”
勾践能不答应吗?宫女个个美艳如花,勾践夫人从中挑出八名,施脂抹粉过后,交给文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