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献舞期间,我不知范蠡大夫为事而进谏。一切知晓后,王宫上下乱成一片,王后下疏散令,聚拢列为公子和数位妃嫔,收集数箱奇珍异宝,说要一起带到深山。混乱中,我和郑姐为永远离开王宫这片是非之地,干脆先躲起来,待所有人离开后才现身。走出王宫那一刻,我们深呼吸,好比久处牢狱,而今重见天光,兴奋异常。
可这种兴奋难以持久,宫外的混乱情景令人目瞪口呆。人群中大喊着:“吴兵来啦!”。我们淹没在人海中,随波逐流,所到之处,尽是凶神恶刹的吴兵,他们见人就杀,见货就抢,见楼就烧,天空为之颤抖,大地为之哭泣。我们狼奔彘突到大城门,正想冲出去时,有吴人大喊:“大王驾到”。杀戮一时停止,将士们列对迎接,越人们匍匐在地,放声哭泣。有人上报:“大王,末将奉命包抄王宫,不见越王勾践。”又有一人上报:“大王,末将奉命巡查城外,不曾遇见越王勾践。”吴王对着越人,恶狠狠地说:“你们谁知道勾践在哪?”越人吓得哪敢出声?吴人拿着棍棒,朝我们耀武扬威,说:“快说!不然宰了你们?”
“勾践,快点滚出来。三年前你杀我父王,而今寡人是来讨血债的!你若不出来,我就杀光越人!”吴王满嘴杀气,越人们哀叹着:大王之间的事情,为何要牵扯到我等贱民呢?
杀戮又开始,恐慌的越人们四处乱窜。不知何时,我误打误撞,来到角门前,赶紧逃命。出城后,先找个隐蔽处躲起来,约莫傍晚时分,才敢现身。在城外看到一辆牛车,我赶紧坐上,火速逃命。
城外也很危险,总有吴兵到处巡视。有那么一撮吴兵飞驰而来,速度太快,以至于我来不及躲藏。吴兵们大喊着:“有越国女人。”于是他们回马追我。我绝望地窜入路旁的乱草从中,吴兵弃马追我。不知跑了多久,我气喘吁吁,眼一黑,脚一软,跌倒在地。吴兵像禽兽一样朝我扑来,发出****的笑声。我绝望了!
“住手!”有人大喊着,接着有斩杀之声。有吴兵凄叫之后,倒在血泊中。我抬头一看,是越国将士,于是连滚带爬,扑到战马前。骑马的将军抱我上马后,我闭着眼睛,嚎啕大哭。过了一会儿,我才睁眼看将军。
“范大夫。”仿佛又是一场梦,我竟然碰到他,还躺在他的怀中。
范大夫也惊讶至极,问:“怎么是你?”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说:“我在逃命。我要见我爹娘。”
人马启程,我梦想着,范大夫带我到无人知晓的角落。可眼下战火纷飞,国无宁日,何处有藏匿之处?一路上,村寨废弃,人烟荒芜。我绝望了,不禁问:“范大夫,我们要去哪儿?”他说:“上会稽山!”
眼前出现一片沼湖,后人称之为“木鱼池”,烟波浩渺,有丘陵巍立其中,山屹于水,水环着山。景色颇为壮观,可那时的我,哪有心情观赏呢?范蠡大夫说,大王就在那山上,要所有人放弃战马,涉水而过。上山之后,一座沿山而建的城邑,后人称之为越王城,出现在眼前,规模虽不大,却足以住人,更可以抗敌。人们都说此城建于先王允常时期。看到大王,看到越军残部,看到妃嫔宫娥妃嫔,还看到郑姐。我们私下交流才得知,彼此都是被最后撤退的越军所救,彼此暗叹着:“怎么又回到王宫?真的是天意吗?”
翌日有十几个军卒下山汲水,回来的竟然寥寥无几,说是吴人杀来了,企图渡水上山。越王赶紧命令军士们积极应战,越人在上,吴人在下,凭借着天然屏障,射杀吴人如同囊中取物,易如反掌,吴国战船着火了,吴兵纷纷落水,吴国将军不得不命令收兵。可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在沼湖边安营扎寨,把越人团团围住,不让越军取水做饭。所有人都明白,吴人想渴死我们。正当人们忧心忡忡时,有人在山顶发现泉水,泉眼不大,深也不过盈尺,可常年不竭,后人称之为“佛眼泉”。接着又在山腰处发现水池,后人称之“洗马泉”,池中还有鱼。吴人以为我们无水,数日过后,在山下吆喝着说要送米盐给我们,大王下令回赠其数条活鱼。他们肯定傻眼了,意识到山上不缺水。彼此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兵困会稽期间虽苦,能看到范蠡大夫,那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一个万籁俱寂的清晨,我看到他盘腿坐在山石上,若有所思,神情凄然。轻轻地走过去问他,您在想什么。他说他在想越人该怎么活命。接着是长久的沉默,仿佛彼此间正隔着莽莽荒原,这死亡般的沉默,我终于开口:“范大夫,能否说点什么?”
“我派人到过苎萝村,可你的父母说,你被征选入宫。”
听到他说此事,我开始幽咽。
“入宫时,正是秋天。”我说道。
“在那年深秋,我派人到苎萝村。一切已晚。”
“范大夫,您为何……为何……”我想说,您为何不早派人来呢,可难以出口。
“实在是有事啊,西施姑娘。”
范蠡大夫似乎有无尽的苦衷。鬓角的一丝华发,就着冰冷的曙色,瑟瑟抖擞着。
“范大夫,婢子想见爹娘,不想呆在王宫,今后……今后……”我想求他带我离开王宫,还想问他,我们可否有今后。
“你们一家是范某的恩人,这回我要试着求大王……”
说到这里,他不敢往下说,无需再说,此时无声胜有声。
五千多人困在山上终究不是办法,大王也终于气馁,召集范蠡大夫议事。可不知为何,他竟然用刀锋对准范大夫的喉咙,我吓得魂飞魄散,几欲要大喊大叫。有兵士捂住我的嘴,说这是君臣之事,习以为常,凭借范大夫才能,定能化险为夷。在这之后,前后两批人下山,说是要和吴人议和。第二次,范大夫也一同前往,我不禁泪流满面,担心吴人会杀他。
大王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上前跪地回话:“婢子西施。”
大王说:“近日有卫士说,范大夫常与与一位宫娥私下交流。寡人猜,那位宫娥是你吧。”想起入宫当初,管事太监有训话,生为大王奴,死为大王鬼,我连忙磕头求恕:“婢子该死,一切罪责婢子一人承担,但此事与范大夫无关。”
“都什么时候了?别说那些话。说说吧,你和范大夫的事。”大王平静地说。
我回忆往事,满心陶醉,叙述着三年前范大夫因病借宿我家,之后免费教我弟弟读书习字一事。
“婢子一家上下,至今仍对范大夫感恩戴德。”我以此作结束语。
大王轻轻地说:“你愿意伺侯范大夫吗?”
至此,我只能回答说,愿意。
“但愿议和的结局,不要太难堪。这样,寡人就把你赏给范大夫。”
大王这么说了,我甭提有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