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先喝水歇会儿。”
许安看着少女一溜小跑追了进来,就随手将手里的竹杯搁在了窗边的桌子上,拎起桌上的陶壶往里倒了些水。
“别看了,这杯子我每天下午都会仔细清洗,水也是屋后引下来的山泉水。煮沸过了,不光清甜可口,还很干净,不敢喝就放着吧。”许安看着这位大小姐从一脸气冲冲的样子转变成一脸犹豫,不由得似笑非笑地揶揄。
“哼!谁不敢喝了,不就是杯水么!”少女拿起竹杯,却被杯身上的雕刻吸引住了目光。
这是一幅简简单单,甚至说是有点粗糙的阳刻竹林图,乍一看并不起眼,但越是仔细看,却反而越是觉得有味道。稀疏几根竹子搭着五六片竹叶,粗细得宜,纤细有度,看起来既是清秀挺拔,又有一丝简朴的韵味。
她正在看着,却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响起,原来是许安指导着弟弟已经忙活了起来。
许真已经独自打铁三年有余了,虽然技术一般,但一向是吃苦耐劳力气大,基本功甚是扎实。随着大哥许安的指点引导,小半个时辰都不到,就打好了一个蹄铁。
“打磨平滑,一会儿我去钉。”许安挥挥手,然后晃晃悠悠走到桌旁,一屁股坐在了少女对面。
“你……没事吧?钉马掌也是个力气活,钉得动吗?”少女看着许安那撑着额头皱着眉的模样,不由得道。
“哈哈!”许安有气无力地轻声笑了笑,看着少女道,“你倒是不骂人了……”
许安看着少女的脸色有点不对,立刻正了正神色道,“多谢姑娘关心,我没事。我们兄弟这铺子生意并不怎么样,你这样的可是稀客,今天这钉马掌的活计怎么着也得揽下来啊!”
许安顿了顿,些微有点颓然地低声道:“再说我这情况,平时也干不了什么活,还得靠弟弟照应着果腹的问题。您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大小姐,长得也是闭月羞花,劳驾结算的时候多给几个子儿就是我这穷人的福气了。”
说着许安拱了拱手,显然是并不想让弟弟听到了担心。
他心下暗道自己这日子过的,还得要博取人家小姑娘的同情。可俗话说得再对也没有了,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实在是心里愧疚这些年苦了自己的弟弟,不由得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了。
少女听了许安这一席话,鼻尖却泛起了一丝酸意。
她名叫苏箐,年纪也就才16岁而已,自小就在那繁华富丽的岚城长大,父母也不怎么许她出城,哪见过真正穷人家的模样?了不起就是城里那些做小买卖出身的所谓“穷人”百姓了,却不知这一趟偷跑出来看个新鲜的她,却在这个离那岚城不远的小村子里看到了真正的最底层百姓!
村外田地里的老汉老妇拖着迟迈的身子,赤着脚在水田泥浆里蹒跚;山边小路上五六岁的孩童抱着一捆木柴枝桠,跟着壮硕的父亲挑担往村里走去;眼前这个看起来谦逊有礼,言语间巧妙而不失风度的同龄少年,却低着嗓音竟多了些低声下气。
“……你,你等等,我这里……”少女咬了咬嘴唇,正打算撸手镯,却不料对面的少年压了压手,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能多给几个工钱是你瞧得起我手艺,再多了就是施舍了,再穷也是有尊严的”少年说罢,看着眼前这娇蛮尽去的红衣少女,随即叹了口气,“大小姐,这世上也并非都是好人的。我适才就瞧着你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心地还是善良的,你且注意些个,不然被人骗了钱财那就成笑话了。”
说完许安再也耐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却又立马扶着脑袋靠在了窗边,只用自己能听着的声音悄然嘀咕,“奶奶个腿的,一个不注意笑太大声了,有点想吐……”
“呃……谢谢提醒。”少女愣了愣,有点别扭地纠结了一下,结果还是轻轻道了声谢,然后又扁着嘴愤愤道,“活该!你……喂!你没事吧?”
一边正在忙活的许真一看,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过来,扶着大哥的胳膊连连关切。
“大哥,你没事吧!要不要喝点水……”许真说着说着,又转过头瞪着眼睛对少女道,“都怪你,你这女人,不许你和大哥说话了!”
少女似是对刚才在门口差点被这五大三粗的弟弟打了的状况还心有余悸,扁了扁嘴倒是真不出声了。
还是许安拍了拍弟弟凑上来的大脑袋,示意他别去吓人家小姑娘,省得真把人吓出心理阴影来了。
“大哥没事,去干活去。”
“哦。”许真老老实实应了一声,还是有点不放心地看了少女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坐回了后头的小凳子上。
少女见许安确实身体不太好,便也不再打扰他休息了。许安则是一时不知道该和人家说些啥,愣了一会就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一如往常那般发起了呆。这下倒好,这少女本就是个活泼性子,眼下面对这兄弟俩一个脑子里缺根弦只知道低头干活、一个正常的却撑着脑袋神游八表,没多久就快忍将不住了。
“喂!”少女捻了捻裙角,耐不住性子叫了一声。
“我叫许安,不叫‘喂’。”许安回过神来,看着少女笑了笑,“你呢?大小姐。”
“我也不叫大小姐!我叫苏箐,大小姐那是我姐。”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窃窃笑了起来。
“苏箐?”许安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女,“岚城那个苏府的三小姐么?”
许安眼中少有地闪过了一丝热切,不过向来颇有点城府的他立刻压下了某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苏箐倒是没有注意到什么,点了点头道,“是我。”说完还有点犹疑,“……我有这么出名吗?”
许安大概是觉得有些累了,换了个姿势托着腮道,“倒不是你很出名,是你们苏府太出名了。瞧你这一身行头,工艺精细价值不菲,你又是姓苏,这方圆百里也就是你们岚城苏家才有这份底气了。我瞧着你年纪约是与我一般大,那你就只能是苏府家主最小的女儿,苏家三小姐了。”
“哦。”苏箐闻言,心下有些佩服起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这脑瓜子转得也是忒快,不禁再次点了点头,却是犹豫着换了个话题,“我说许……许公子……”
“叫我许安就行,公子什么的当不起,我就是一铁匠的儿子。”许安摇了摇头,脸上却也不见有什么卑怯之色。
“那行,许安……要不你跟我去岚城,我给你找个大夫看一下吧?”
许安看着少女有点关切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带着些谢意摇了摇头。
“小真,打磨好了是吧?带上工具,扶我过去吧。”
苏箐见状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待许安拎着锤子气喘吁吁地抚摸着马儿的脖颈,满额的汗珠随着阳光的照射泛着点点晶莹,这马掌算是终于钉好了。
这一溜起钉、卸掌、打磨、修掌再又钉上新的蹄铁的手艺,看着简单,却林林总总涉及了包括熟悉马性在内的不少知识,一般学徒至少得学个三年才能出师,真不是什么上手就能干的事。
“行了,付一下工钱吧!苏箐。”许安接过弟弟递过来的湿布巾,随意在脸上抹了抹,然后笑着开口道。
“嗯。”苏箐抿了抿嘴,从腰间的绣花钱囊里掏出了一枚不小的银锞子,放到了许安的手里。
“多谢姑娘了。”许安拱了拱手,并不再客气,只是诚恳地谢了一谢。
“以后如果身体好些了,若有什么事,可以来岚城找我。”苏箐轻轻道了声,随即翻身上了马,“还有,你!不许再和我顶嘴!不然我告诉你哥!”
瞪了一眼许真,苏箐便似是有些着急地策马向村外而去。
“谁稀罕!”许真看着快速远去的娇俏背影,闷闷地回了一句。
“你是男子汉,别跟人家姑娘计较。”许安笑着拍了一下弟弟的头。
“大哥,从小到大你老是拍我脑袋,会变笨的!”许真摸着脑门道,“爹不是也说……”
正嘀咕着,他的声音却轻了下去。
许安侧过头看了弟弟一眼,暗自叹了口气,然后再次照着他的脑门拍了一下,“爹不在,有我呢!老是唉声叹气的,万一爹要是回来知道了,一准就是先给你一顿棒子。”
许真闻言立马缩了缩脑袋,他老爹许大牛那力气可不是说着玩的,一顿棒子下来哪怕是以他的身子板,半个月内也别想下地。小时候他因为村里有孩子说大哥坏话,被他追着打伤了仨,结果回家被老爹一顿修理,那叫一个狠啊!他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来了。
“行了,回屋吧!我得回去躺会儿,这把我给累的。”许安又抓起布巾擦了擦脸,心情却好了些,“不过还别说,这两天感觉好些了,没以前那么晕了,说不定恢复有望。”
被弟弟搀扶着躺回了里屋,许安看着破旧的屋顶房梁,心里却又想起了那个叫做苏箐的小姑娘。
倒不是他对那妮子有什么意思,只是却想起了一些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事情。
这个小小的许家村,只是岚城周围附属发展起来的六个村庄中最小的一个。而岚城,却又仅是东莱州府所辖的一个中型城市而已,在整个帝剑皇朝的偌大领土之上,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圆圈而已。
而正是在这个帝剑皇朝之中,最为人景仰的,却并不是那九龙殿中的皇帝陛下。而是位处皇城郊外,坐落在连绵高耸的九剑山诸峰之巅的护国修真大派——九霄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