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有云,说是大衍神州无边无际。而主宰神州的,便是那些为求长生问道而遍及神州各处的修真之士。
无论是得天造化顺天而行的人类修士,还是依仗祖脉逆天而争的妖魔精怪,甚至还有那些不在五行跳脱尘俗的异类,均是无不为那长生自在之望、力撼山河之强所吸引,竭心尽力地追求着那高高在上的、属于自己的那一条通天之道。
这些都是许安从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本书籍中了解的。
长生,这二字何其诱惑!
对于心智早开的许安来说,三岁就在懵懂间目睹了母亲的逝去;十四岁还没到,就又眼看着父亲远行却再也未归。自幼就见证了生命的脆弱与去路的迷茫,可灵动的心智却不似弟弟许真那般可以将想不通的东西抛之脑后。
只是哪怕他许安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明白这条路究竟有多么艰难。此刻的他,只是为儿时母亲哄他睡觉的小故事,以及母亲为教他认字而亲手书写的杂谈小记而憧憬向往,随着年龄增长日益强烈。
时间一天天过去,日月穿梭交替,原本明媚的春天早已过去,酷热的夏季渐渐到来。
又是一天清晨,许安却出奇地起了个早。
今天早上醒来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那晕乎了三年有余的脑海,居然变得一片清透。站在后院望着连绵不绝的祁伦山脉时,那一片碧绿深深地映入了他的眼帘,就仿佛将他日渐烦闷的心也洗了个透净。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的记忆里出现了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景象,待他试图瞧个究竟时,却又怎么也看之不清。
“怎么回事?”许安使劲拍了拍脑壳,心里却多了一丝疑惑。
“大哥!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许真蹬蹬跑了过来,放轻了声音问道。
许安看着一脸关切的弟弟匆匆跑来,一如往常那般轻声的问候,生怕嗓门太大又让他头晕,他心底不禁流过一丝温暖。
他顿时少有地放开身心,开朗地笑道:“哈哈!大哥好了,头不晕了!”
将心里的疑问暂时放在了一边,毕竟困扰他多年的晕症今天终于是好了,许安心情大好,拍着许真那粗壮的胳膊,脸上难得地堆满了阳光般的笑容。
大哥许安自小就一副宠辱不惊的老成模样,哪怕父亲连日未归的最初那几个月,他也没有露出一丝惊慌,反而时常安慰着自己为生活努力。就算是每日头晕目眩身体日渐瘦弱的这三年里,许安也不曾有过颓丧之色,还每日提起精神指导他打铁的各种技巧。
只是再怎么心智坚毅的孩子,也毕竟还只是十多岁的少年,就算是能扛得住悲伤落魄,却实在难有多少笑容可言。
而今天,显然是许真第一次见到大哥能真正开怀大笑那么久,他不禁也咧开了大嘴憨憨乐了起来。
这一天,兄弟两人久违地一起打起了铁,一声高一声低的叮叮声似是让往常那单调的节奏变得更热闹了些。而许真尤其高兴,尚是孩子心性的他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对他来说,和大哥在一起打铁,就是他从小到大最愉快的生活。
渐渐的,落日西沉,多是穷苦人家的许家村早早地就熄了灯,许安兄弟家自然也不例外。为了节省灯油,许安和许真兄弟俩早就互道安睡,各自回房歇息了。
只是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砰砰砰!”
幽深的夜空中,一弯弦月在云雾之中忽明忽暗,散漫地洒下稀疏皎白。许村土道旁铁匠铺那已经插上了门栓的旧木门前,一个娇小的人影隐约可见。
只见那人影缩着身子一边抬手敲门,一边还似做贼一般四下里张望,一付紧张兮兮的样子。
许安因为常年为晕眩困扰,睡觉常常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只是今天脑子一下清明了,却反而睡得很沉。反倒是许真因为今天高兴,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进入梦乡,这会儿也就刚睡着没多久,被那敲门声一扰,立时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谁呀!来了来了!”半睡半醒间,许真那大嗓门儿可没约束,他这边放开了嗓子一嚷,反而把门外面那人给吓得一颤。
当然,许安顺带着也颇为悲催地被吵醒了。
许安在床上坐了起来,揉着眼睛恍惚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清醒了。听着又是几下敲门声,心思颇有些缜密的他,一下子就闪过了几个可能性,却也都立刻给否了。
这大半夜的,自家又不是开医馆药堂的,做生意是不可能了;若说是贼,那也不会敲门啊!难不成是邻家走水了?可窗外也没火光人声啊?总不能是爹回来了吧……
许安一边披衣服下床,一边暗自嘀咕,走到房门口时还顺手把打铁的锤子给拎在了手里,只是刚走到前屋门口,却发现外间铺子里已经多了个人。
“谁?”许安嘴里低声问着,眼睛却已经借着许真手里的油灯看了个大概,当下惊讶道,“苏箐?”
“嘘——!”
苏箐穿着和当日差不多色调的衣服,只是腰间多了一把带鞘长剑,其他倒是因为太过灯光太过昏暗,看不太真切。
只见她伸出一根纤长的玉指往嘴边一竖,示意他兄弟二人不要出声,随即侧身站到窗边顶起一条缝来,探头探脑地往外观瞧。
许安按住了似乎忍不住想要嚷嚷的弟弟,皱着眉头看着那窗边少女,心中泛起了一丝猜测。只是一瞬间,他脑中就闪过了几个念头,心下偷偷一笑,不由得粗着嗓子开了口。
“三小姐,你半夜偷溜出府,难不成是想——”
许安故意拖长了调子,想瞧瞧这个看着挺刁蛮、骨子里却很是纯真善良的少女半夜来访,究竟是想干嘛。
却不料苏箐闻声吓了一跳,连身子都忘了转过来就缩着脖子把话全倒了出来。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没想要逃婚,只是出来……出来散散心的!对!只是出来散散心!爹爹他看好的郎君,肯定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我……”
“咳咳!”眼看着少女越说越来劲,似乎连她自己都信了的样子,许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只得干咳两声,一脸怪异地道,“行了苏小姐,我哄你呢。”
说完顿了顿,看着眼前的少女倏地一转身,那好看的小脸此刻涨得通红,随即又怒气上冲的样子,这才接着道:“说说吧!苏小姐,逃婚你来我家干嘛?总不能半夜偷溜出了门,却发现没别处可去吧?”
眼看又是被说中了,苏箐这心中羞怒更甚,刚要开口大骂,却被许安一句话顶回了肚子里。
许安瞥了一眼窗外道:“你想被人听见就大声地骂吧。”
“哼!”
苏箐这算是被戳中了软肋,便一下泄了气。
“坐吧!小真,把灯熄了。”说罢,许安就先坐在了桌边。
等少女别别扭扭坐在了对面,他就直接压低了声音开口了:“苏箐苏小姐,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首先,我许安很感谢你看得起我家兄弟,半夜寻找藏身之处能想得到我们家……”
“那可不,人家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你了……”苏箐揪着裙角嗫喏道,只是想想发现不对,又急道,“不是,我只是……”
“我明白,我没多想。”许安一摆手,示意自己没想歪,然后接着道,“只是这种事,若要有个万一,苏小姐你肯定没事,你爹再怎么厉害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可在眼下这当口,我们兄弟俩却说不定会因为‘私自藏匿待嫁闺中的苏家三小姐,甚至还留在家中过夜’而被你爹灭口了……”
许安扶着额头,有点头疼。
许家村只是个贫穷的小村子,而他许安兄弟两则更是贫穷中的贫穷。哪怕他许安志向远大,可眼前却还只是一个社会最底层的穷苦青年而已,苏府这豪门大户给他带来的压力着实让他有点沉重。
“不……会吧?”
苏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生在苏府这岚城豪门之中,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社会阴暗的一面也多少有些耳闻。只是涉世不深的她,对此却多少还有些将信将疑。
“爹爹平时也挺和气的,不至于要……要灭口吧?”少女抿了抿嘴唇。
在苏府,上上下下四代人。年纪最大的是已经有些糊涂的太祖母,接下来便是以家主苏洪章为首的五个兄弟,再往下就是苏箐这一辈了。她这辈分的子嗣中,最大的苏申耀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最小的却还不过七岁,林林总总二三十人。
苏箐是苏家家主苏洪章的第六个孩子,从小就是奶妈带着的。虽然苏洪章对这个最小的女儿很是喜欢,可平日里忙于生意,却也并没有真正与她有多少时间在一起。
是而苏箐虽然对这个看上去很是威严的父亲颇有崇敬,却并没有太多的亲近感。
所以她也说不准,若是自己的爹爹知道了此间的事项,会是个怎么样的结果。
想到这里,她倒是真有点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
“……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就跑了过来。”苏箐低着头,脑中却是一团乱麻。
许安听出了苏箐内心的纠结,心里琢磨了一下,却话题一扯转向了别处。
“苏箐,我问你个事,你家和修真门派有联系吗?”
苏箐心里正苦恼怎么逃婚,闻言也没在意,随口回答道:“有啊,我三哥还有几个表兄就在落剑门修行。”
“你不去吗?”许安心中一热,连忙追问道。
“修行有什么好的,我四岁多时三哥他们就被选作那什么外庄门徒,只三年前父亲大寿回来过一趟,说是每日里不是翻田种草就是闭关练功的,闷都闷死了。”苏箐摇头不以为然。
许安心道身在福中不知福,又再问道:“那你知道怎么能被选为门徒吗?”
这时苏箐也回过味来了,借着朦胧的月光看了看许安道:“你是想去参加遴选?”
“遴选?”许安闻言,见苏箐没有把这当成什么隐秘的意思,就也放下了套话的心思,好奇地问道。
“嗯,落剑门下有三大外庄,每五年一次三庄齐开遴选门徒,优中选优、佳中求佳,每庄各纳三十名新门徒。当然,像我们苏家这样的五个落剑门在尘世的俗务代理宗族,每五年会有一定的额外推荐名额,每年都有外庄弟子前来选招门徒参与修行,不过资质不够又达不到每年修炼要求的话还是会被送返的。”苏箐一脸正经地讲述了一番,末了还吐了吐舌头,“我听爹爹说的。”
许安听着,不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