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叮……”
太阳从东边的祁仑山脉后头悄然露了个头,一如既往地将清晨的第一缕光辉洒向了许家村每一户瓦房的屋顶。些许漏过的,顺着青绿的树杈丝丝缕缕地落向窗沿,好叫人知道,今天估摸着又是一个大晴天。
“……叮!叮!叮!叮……”
“……大牛家二小子又在干活了,真是勤快啊!”
“可不是,不像他家大小子,每天都窝在房里见不到人影不说,还常常一觉就睡到大中午的,也不知害臊……”
“……少说点吧小财他娘!大牛家也是够可怜的了,早早的那漂亮媳妇儿就难产死了,大牛他一个大男人好不容易将这俩小子拉扯大,结果出趟门就再也没回来。到现在这都三年多了,也不知道以后日子要怎么过呢!”
“唉!造孽啊!”
“……叮!叮!叮!!”
打铁声一顿,一个圆溜溜的大脑袋从门里探了出来,抿着嘴看了适才路过的那些妇人一眼,然后又缩了回去。
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去,一杆破旧的竹竿子布幡从门边的窗户里伸了出来,斜斜地绑在了木窗框上,稍有轻风吹过,便伴着一阵摇曳。
这上面横平竖直地写着五个大字——许村铁匠铺。
半晌过去,许是收拾停当了,打铁声又再次重新响起,只是显然比之前的声响更大了些。
“大牛家二小子!我那斧子好了吧?”突然,一个大嗓门打断了那连续不断的叮叮声,不多时那大嗓门的主人就拖着破草鞋嗒嗒地进了屋。
只见一个敞着胸的粗壮汉子一进来就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屋子,不过倒是什么也没说。虽然他是个粗汉子,但心里也明白,大牛家那大小子自从三年前没了爹就一直不是吃就是睡的,可谁让这二小子对他大哥那是铁了心的好,任劳任怨地天天干活,哪怕是再爱管闲事的妇人都已经放弃了劝说,何况是他这个粗人呢!
“二山叔,你的斧子打好了!等等啊!”
铁砧边上,一个身材几乎不逊于门口那壮汉子的粗壮少年应了声,将铁钳上夹着的烧红铁块往不远处的炉口一放,随机转身向窗边走去。只见那窗户下边的墙角正铺着一块粗粗打磨过的石板,上面零零散散放着一些质量并不算是有多好的铁制品。
许二山看着那少年的背影,自心底发出了早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赞叹,“这小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才14岁的年纪,这一身的腱子肉都快赶上我了。”
“二山叔,给!”少年倒转斧柄,将手里的斧子向许二山手里递去。
“不错,是个砍木头的好刃儿!”许二山翻转着斧子看了看,称赞着付了钱。
“谢谢二山叔。”少年憨憨笑了笑,接过那一小串铜钱,小心地数了数,这才抬头再次谢道,“没错儿,谢谢叔!下回有啥物件要打的,随时招呼啊!”
“好嘞!”
许二山一边答着话,一边向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还回头瞥了一眼里屋,这才迈着大步往祁仑山山脚走去。今天为了来铺里取斧子,已经晚了些时候了,要是不赶几步,等砍完木材回来估计得到下午了。
少年送着许二山出了铺子,这才转身往回走,却不料屋里一个身影正晃悠着往门口走来。
“大哥,你怎么出来了?不用再睡一会儿吗?”少年一向来带着点呆憨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关心之色。
“这几天感觉好些了,小真。”
话音未落,一个少年扶着门框站在了门口。这少年其实也不算是瘦弱,不过比起他那胳膊比人大腿粗的弟弟来,却是真没法归进强壮那一类里了。只是这少年样貌倒是颇为清秀,身材比起普通人来还要高些,一头长发草草扎在身后,哪怕是穿着一身粗布衣,却也不见有多少破落样子。
少年看着走到他身边的这个比他还高了一个头的壮硕弟弟,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臂膀,却是没再说话,而是俯身坐在了一旁的柴堆边上,斜靠着墙望向远方。
许真看着他大哥仿若浑身无力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一丝埋怨。别人不知道他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会不知道吗?
自他记事以来,大哥许安就是家里顶聪明的人儿,他不仅教会了父亲和自己如何算账,还和父亲商量着研究出了更厉害的打铁技艺,就连窗口那布幡都是大哥随手做出来的。只是三年前,父亲说要出一趟远门,就是那晚,大哥不知怎的就一头栽在炕沿上,不多时就开始呕吐冒汗,请了大夫来也不见好。
几天过去,许安倒是不吐了,却开始了三年多的恍惚病症,时而会有像刚才那样清醒的时候,不过更多时间却都还是那副摇摇晃晃的模样。
许真一边回忆着过去,一边再次拿起锤子,晃了晃他脑瓜里并不算多的脑浆子,夹过炉口的铁块正准备继续,却在手里的锤子刚扬起的时候,路上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叮!”
铁锤才刚抡了一下,一匹油光水滑的黑马便一溜小跑停在了铺子门口,伴随而来的是一个清脆如黄莺转啼的少女嗓音,“给我的马儿打一下铁掌!”
这少女一边说着一边侧身下马,一身火红色的衬布皮裙将身子紧紧裹着,将她那曼妙的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少女右手捏着一卷红梢皮鞭,身后腰里还别着一柄插在皮质剑鞘里的青穗短剑,端的是一副英姿飒爽的好模样。
“这位姐姐,我不会钉马掌的,要不你去南边的祁仑镇上的铁匠铺问问吧?”许真闻声跑了出来,憨笑着歉然道。
“不会钉马掌?那你开什么铁匠铺?”少女闻言便怒,娇声骂道。
“我……”许真本就不善言辞,见这少女叉着腰指着自己的鼻子高声质问,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可未曾想这少女也根本没要他答话的意思,还没等许真蹦出下一个字来,她就继续骂了起来。
“你?你什么你!看你长得高高壮壮的,说话都不会说么?还许村铁匠铺呢!一个村就你一个铁匠铺子,你居然跟本小姐说你不会钉马掌?那你还敢竖着这面幡子招摇撞骗!”说着那少女便一扬手,显然是要一鞭子抽掉窗边那面布幡。
“住手!”
许真在一般情况下还真就是个好欺负的人,从小就对别家孩子的打骂缩头缩脑,就算是有人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他也最多就是嘟嘟哝哝嘀咕几句,绝不会伸手打回去。
只是这许家村里的同辈孩子都知道,欺负他许真可以,但绝对不能说一句他大哥的坏话,不然真怒起来的许家二小子除了他爹许大牛和他大哥许安,是谁都制不住的。
这眼下,许真就怒了。
只见他一把扯住了少女的鞭子,双眼瞪得如同河畔那头老牛,嘴里大喝着“住手”二字,另一只手那钵大的拳头一攥,眼看就要往少女脸上抡去。
少女显然是被眼前这个发飙的老实人吓着了,脚下趔趄着退了一小步,脖子一缩“啊”地一声低吟,那张微圆娇嫩的小脸露出了一丝惊恐。
“小真,住手!”
一根木柴在空中转了几圈,准确地砸在了许真的脑袋上。许真顿了顿,有点不情愿地撒了手,嘴里还轻声嘟哝着,“那是大哥写的字……不许她说大哥坏话。”
“行了。”许安打起精神看了那少女几眼,随即撑着柴堆扶着墙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发现还是有点走不稳,最终叹了口气,向着还在低声嘀咕的弟弟招了招手,“过来,扶我过去。”
少女惊疑不定地站在一旁,望着这对兄弟心有戚戚,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抱歉了小姐,我弟弟性子比较憨直,请勿见怪。”许安拱了拱手,一转话锋却又道,“不过小姐这言语也有点过了吧?您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适才那些话却有失风度了些,何必为难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呢。”
说完也不等那少女回话,就示意许真扶着自己向那马儿走去,只留下那红衣少女站在原地满心纠结。她见这兄弟两往她的爱马走去,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只是音量却显然不似刚才那么高昂了。
“哎!我说,你去干嘛?”毕竟是她的爱马,怎么着都还是得问问的。
“修马掌。”许安头也不回地答着,背对着少女的脸上却勾起了嘴角,心中暗道这姑娘心地倒还算不坏。
相比那娇蛮少女来,许真却一句话都没有。他相信他的大哥,甚至超过了相信他自己。在许真的心里,大哥说的话就是真理。大哥说要修马掌,那大哥就肯定有本事修,用不着自己去操心。只是眼下许真心里却有着另一重担心——大哥身体要不要紧?听说钉马掌也是很累人的……
许安搭着弟弟的臂膀走到那匹尚还泛着汗渍的黑马一边,黑亮有神的双眸盯着黑马的双目看了看,然后看似随手地轻抚着马儿的脖子,马儿顿时舒服地打了个响鼻。
他笑了笑,这才又道:“是匹温顺听话的好马。”
“这还用你说。”少女撇了撇嘴,转过了脸道。
“嗯,这掌要重钉,马蹄也有点磨损,蹄铁也得换了。”说完,许安借着力站起了身,再次安抚了一下马儿,随即在弟弟的搀扶下往铺子里走去。
“……喂!就把我撇在这儿啊!”少女看着两人自顾自地就走,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地喊着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