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火烈日下,空气在沸腾,风也没有一丝凉意。
这是一匹老马,缓慢但却稳重,我现在就趴在它的背上,我们早就人困马乏,可是不敢停下,前面有一位女捕快在用凌厉的眼神催促我们。
“不会骑?好,那我就用绳子拉着你走!”
楚漓漓这么对我说的时候已经拿出了绳子,她真的准备把我拴在马鞍上拉着走?
“我可以学”,我赶忙求饶。
“知错能改,很好”,她说。
我在心里嘀咕,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姑娘一点也不温柔?
于是,我就得到了跨下的老马。
“我们去前面的茶棚歇一歇”,她对我说。
我对她的大发慈悲自然是感激不尽,就连我的马似乎也长出了一口气,脚步变的轻快。茶棚搭在路边的大树下,还没有到那儿,我的心几乎已飞过去乘凉。
茶老板正呼呼大睡,我敲了敲桌子他才醒来,这位老人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喝茶?”
他提了一壶茶放在我们的桌子上后,又回去睡觉了。
看见他大梦周公,我真想也趴下睡一觉,可是不行,我对面坐着一位端庄又典雅的姑娘呢!楚漓漓轻轻转着茶杯,我望着她,心里惊讶,原来当她安静的时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
这时候,有一辆华丽的马车驶了过来,停在了树荫下。一位公子探出头吩咐车夫去泡一壶茶,当他望向我们这儿时,眼睛突然光芒大闪,就像是恶狗看见骨头一样。
很快,那位公子下了马车,他穿着名贵的白色绸缎长袍,戴着金光闪闪的发髻,人虽长得有莫有样,却总透出股猥琐的气味。
“呀,这不是漓漓吗?”那位公子深施一礼。
楚漓漓其实早就看见了对方,但直到这时候才正眼瞧他,“原来是朱公子。”
“啊,我和漓漓真是有缘啊!居然在离京千里之外的地方相遇”,朱公子说着话就旁若无人地坐在楚漓漓侧座,“漓漓也来此地公干?”
楚漓漓点点头,一脸冷淡。
“阿虎,快拿我的茶具过来。”
不一会儿,五大三粗,呆头呆脑的车夫就提着一个木箱子过来了,他把箱子放在桌上,准备打开,朱公子却打断了他。
“去,去,去,我自己来,你坐别的地方去。”朱公子颐指气使道。
叫阿虎的车夫一声不吭地去了最远的一个桌子。
朱公子慢条斯理地从箱子里拿出茶壶、茶杯。
“这是皇上赏我爹的茶叶,我爹都不舍得喝”,他拿着一个装着茶叶的小盒子说。
当他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桌子已摆得满满当当,不光是我,就连茶老板也看得目瞪口呆,喝茶竟然如此讲究?
直到此时,他似乎才看见在楚漓漓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这位兄弟也是铁云衙门的?能不能请你暂时去别的地方坐坐?”他对我说。
还不等我回答,楚漓漓先开口了,“他哪儿也不去,就坐这儿。”
听到楚漓漓这么说,朱公子立刻换了脸色,嬉笑道,“全听漓漓的。”
“我还是去别处坐吧!”我说,我看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朱公子对楚漓漓很热情,楚漓漓却对他很冷淡,可是她又不说离开。至少,他们是老相识,我坐那儿极为别扭。
楚漓漓瞪了我一眼,但我已站起。我坐在了阿虎的对面,这位强壮的大汉正喝着白水。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把一块牌子放在了桌子上。黑红的牌子上刻着:左丞相府。
其实当朱公子提到皇上给他爹茶叶时,我就猜到他是某位大官的儿子,却没想到他爹居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
“不要惹他”,阿虎用极低的声音说。
我恍然大悟,阿虎在提醒我,他怕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朱公子!但他又不能明着告诉我。
“谢谢”,我说。
我不时向那对男女看去,只见朱公子殷勤有加,楚漓漓却水波不兴。也不知过了多久,朱公子起身告别。
“漓漓,那咱们就说好了,回京城一定要共聚一餐”,朱公子说。
楚漓漓点头。
朱公子转身上了马车,阿虎则去收拾茶具,不一会儿二人就驾车离开了,离开时朱公子还一个劲儿地向楚漓漓挥手。
“楚姑娘,我们什么时候走?”我问楚漓漓。
“我让你坐,你为什么不坐?”她说。
“啊?”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想了一下才明白她是说喝茶时候的事,“我觉得我打扰你们叙旧。”
“你觉得我和他很熟?”她问我,眼睛瞪得老大,像要吃人一样,不过她这个样子仍旧很漂亮,而且看起来可爱了几分,所以我没有害怕,反而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我问你呢!你笑什么?”她逼近我。
“只是觉得你漂亮”,我说。
“下流!”她说,“亏你还是个饱读诗书的书生!”
她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读书越多不是更应该懂得欣赏美人,赞赏美人吗?比如《红尘寻梦》里那几位风流倜傥的公子。
“我告诉你,我和他不熟,而且我非常讨厌他。”她说。
“哦”,我说。
“但他是左丞相家的公子,我不能揍他一顿完事,你懂吗?”
“哦”,我说。
她盯着我的眼看,“你既不害怕也不好奇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刚才如果坐着不动就得罪了丞相公子,他可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你不害怕?”
“当时不怕”,我笑着说,“现在倒有些后怕。”
其实我真没感到害怕,尤其是刚经历过黑塔寺的遭遇,我发现害怕是没有用的,因为总有更可怕的事等着你。
“就知道你是个胆小鬼”,她说。
“那我应该好奇什么?”
“好奇他跟我说了些什么啊!”
“我不好奇”,我说,“反正不会和我这个草民有关系。”
她叹了口气,说,“这一次你说错了,他和我说的话和你有很大的关系。”
这一下,我是真的好奇了,丞相公子恐怕连世上有我这么个人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和我有关的话。
“他说他是奉他爹的命去万花山的,他爹出一万金求香婆婆做了一件玉香囊,准备等到皇上大寿的时候作为寿礼上供,谁知前两天那东西失窃了!香婆婆也遭歹人袭击受了重伤。”她顿了顿看着我,“你说这和你有没有关系?”
“难道找不到那种香味,我就得一直跟着你们?”我说。
“没错!”她说,“好了,上马,我们抄近路,赶在朱佑平之前到万花山。”
接下来的十几天,我们马不停蹄地赶路,我觉得我的身体已不属于我,而楚漓漓依然精神抖擞。我问她为什么体力这么好,精神这么好,她说。“我是男人,你不是。”
这话把我气得不轻,骂男人像娘们儿是很大的羞辱,于是我便咬牙坚持。
“这位像男人的姑娘”,我说,“我累得不行了,再走非死路上不可”。
我翻下马,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我的体力到了极限,我说过我不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她脸上也有疲倦,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松懈自我防备,竟然笑了笑,说,“好吧,我们就在这儿歇一歇,明天一大早起身,中午应该就能到万花山。”
不远处是一个破道观,门破窗烂,我们决定在那里过夜。
“趁着天色尚早,把马拉到后院喂一下”她说。
我们牵着马来到后院,后院果然长满嫩草,是马儿的理想草场。
“铁云衙门的女捕快是不是都像你这样?”我问她。
“我那样?”
“严肃,认真,冷酷无情”,我说。
“我想你最想说的是‘没有女人样’吧?”她说,眼睛望向傍晚深蓝的星空。
我突然后悔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问出那么唐突的问题,因为我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哀伤和少女的软弱心灵。我想,她表现的那么坚强,只是为了在那个男人主宰的地方保护自己。
显然,疲惫和我的特质使她敞开了心扉。张老头说过我有作为一个好倾诉对象的特质,我不主动问——倾诉者就不会感到压力,我不说——倾诉者不用害怕难言之隐泄露。
“我在童善坊长大,那里除了我都是男孩,为了保护自己,我要比男孩更像男孩。”她说,“你不能体会那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感觉。”
我当时不知道童善坊是什么地方,所以后来专门查了一下,原来童善坊就是朝廷收留孤儿的地方。其实要进那里真要有极好的运气,因为它并不是收留所有孤儿,而是皇帝突然高兴的时候收留一两个,有时候可能七八年也不收一个。童善坊的存在只不过是另一种皇帝向民间展示善心的方法,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我虽然也是孤儿,但我确实体会不到她说的感觉,因为我有张老头,他让我觉得即使有了亲生父母也不会比和他在一起快乐。
“后来进了铁云衙门,大家对我很好,让我有了家的感觉,所以我一定要十分努力,为大家分忧。”她说。
她在流泪,我想这些话她只跟我说过,“你肯定没有和其他同事说过,对不对?就是那些把你当家人的人。”
她诧异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猜的,如果我想着家人会笑,而你却在流泪”,我说。
她擦了擦眼泪,“我,他们……”
“你要学会敞开心扉,虽然这样做有时候会受伤,但是唯有如此能交到真正的朋友”,我说。我说的很认真,很深情,我想一定感动到了她,所以她才会忽然抱住我,这使我更不敢告诉她这句话其实是《红尘寻梦》里蒋公子对花魁兰儿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