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烟枪的脸绿的铁青。
他身上的另一个地方更绿。
虽然他是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可是这里所有的客人都已听到这个年轻人方才讲的话,现在他们都在用一种尴尬到了极点的眼神看着他。
这样的事情对于男人来说实在很尴尬。
可老烟枪却忽然笑了。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一笑,客人们就更尴尬了。
罗大老板的脸色还没有变绿,却煞白的可怖,用一种像他这样身份的人一定不会有的尖酸又愤怒的声音,道:“哪里来的野小子,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今天是什么日子,岂容你胡言乱语?”
老烟枪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罗大老板道:“罗大老板不认识这个年轻人?”
罗大老板冷哼一声,道:“我岂会认识这样的人?”
老烟枪作势“哦”了一声,眯起来的眼睛里已有了笑意,转头低声问罗柔:“娘子,那么你又认不认识他?”
罗柔的头上还戴着红盖头。
还好她戴着红盖头。
不然只要是眼睛还没有瞎的人都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她已将下唇咬的沁出了鲜血。
老烟枪笑的像只精明的老狐狸,走过去,看着那个年轻人。
他走过去的时候,年轻人就跪下。
一个断了腿的人是很难跪得下去的,可是他却跪的很快,很重。
老烟枪问这个年轻人:“你为何要向我下跪?难道是想请求我的原谅?”
“我没有错,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这个年轻人道:“我只求你放了柔儿,让我把她带走。”
他实在是一个很有骨气的年轻人。
这样的话就连老烟枪这样的人也说不出来,现在老烟枪打从心里开始有些佩服这个年轻人。
“你知不知道罗柔将成为谁的妻子?”
“你。”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谁?”
“老烟枪。”
“你觉得老烟枪像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把老婆让给别人的人吗,而且是在他自己的婚礼上。”
“不像,一点也不像。”
“那你就应该趁我还没有发脾气的时候,赶快走。”
“我不会走的,如果我要走,就不会来。”
老烟枪的声音有些发冷,眼神更冷:“你不走,难道还等着我邀请你参加婚礼?”
“我不能走,却可以死。”年轻人的眼神、声音不冷,却很坚定:“死在这里也算是给柔儿一个交代!”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刻出来的,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这里的客人大部分都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大部分都有一种血气和血性。
正好这里的江湖中人每一位的身上都有这样的血气和血性。
所以他们已不禁要为这个年轻人的勇气和胆量喝彩。
可是他们毕竟都是老烟枪的朋友。
这些有血气和血性的江湖中人也一定不会做出让朋友难堪的事情。
罗大老板并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已下令:“你想找死还不容易?天残八缺何在!”
“天残八缺,在!”
没有人知道这八个各有残疾的人是从哪里突然冒起来的,他们好像早已埋伏在礼堂里。
现在天残八缺已将这个年轻人围在中央。
年轻人怔怔的看着八个如岩石魔像般的巨人,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用一种好像要把嗓子都撕裂的沙哑声音,道:“又是你们,我不怕你们!你们就算把我的手脚都打断又如何?你们就算害我千次万次又如何?”
他的牙齿已咬的“格格”作响:“你们尽管来打我,害我,我张阿生不怕你们!”
“好!”
“说得好!”
“好小子,有骨气!”
有血性的人毕竟还是有血性的人!
血性和血气这样的东西是控制不住的。
所以他们才能成为老烟枪的朋友,老烟枪的朋友都是敢怒、敢言、敢说、敢做的大丈夫,真汉子!
这些人一喝彩,天残八缺也只能怔停在那里。
他们虽然是罗大老板的仆人,可毕竟也是江湖中人。
泪水是从红盖头的里面落下来的,滴在绣着鸾凤的红面绣鞋上。
如果不是媒婆及时扶住,罗柔简直想要跪下来,向这些江湖中人磕头道谢。
(二)
罗大老板没有想到天残八缺居然会忤逆他的命令。
他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就像他想不到,这个叫张阿生的年轻人最后还是死了。
杀死他的竟然是老烟枪。
那杆烟枪从张阿生的胸前刺入,背后刺出的时候,老烟枪脸上的表情阴冷的就像一条毒蛇。
他的那些江湖朋友们脸色都变了,有的已转过头,背过身,不忍去看。
“扑哧”
烟枪抽出,箭一样的血就标了出来。
烟枪通体血红,张阿生的脸色已一片惨白。
老烟枪的脸色恢复平静,用一种同样平静的语气对旁边的杜青道:“杜兄,麻烦你把这个人的尸体扔出去。”
杜青的脸也变青了:“扔出去?难道不需要补上几刀,看看他是不是当真已经死了?”
老烟枪笑道:“一个心脏被贯穿的人是一定活不了的。如果杜兄不信,又愿意代劳的话,我不反对。”
杜青冷哼一声,道:“我实在没有想到老烟枪竟会是这样的人,你这样的朋友我杜青高攀不起!”
他说完扛起张阿生的尸体便走,连头也没有回。
“杜兄且慢,小妹与你同去。”
“淮南女侠”卓青青冷冷的瞟了老烟枪一眼,道:“这样的人,这样的地方,小妹实在已待不下去。”
更多的人离开了,这些人无疑都是老烟枪的朋友。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老烟枪会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苦命少年,也实在没有想到老烟枪竟会是这样的人。
他们都是带着失望和愤怒离开的。
老烟枪却在笑,笑的自信,笑的得意。
发生这些事情,罗大老板显然已有些沉不住的气了。
新人连堂都没有拜完,他就催促着媒婆赶快送入洞房。
老烟枪居然主动牵起罗柔的手,笑呵呵的道:“娘子,请。”
难道他真的已打算娶罗柔?
——难道他已认命?
(三)
红烛喜床,对影成双。
喜庆的褥子和大红色的喜被是新换的,散发着淡淡的香胰子的香味。
老烟枪嘬着烟,握住了罗柔的手。
“现在我已见过他,他的确很好,只可惜命不好。”
罗柔居然点头。
老烟枪的眼睛里发着光,道:“娘子,我们还是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吧。”
罗柔缓缓的解开嫁衣,就露出了比缎子还要光滑的玉背。
鲜红色的盖头依旧鲜红。
摇曳的红烛已熄灭。
洞房花烛夜。
罗柔为什么还没有动手?
——难道她也已认命?
(四)
五月初六。
罗柔睡的很沉。
老烟枪不忍吵醒熟睡中的娘子,正倚在床头,嘬几口小烟。
这一夜很漫长。
这一夜很特别,或许只有等到你洞房花烛的时候,才能体会这一夜的特别。
特别的事情往往都是接二连三发生的。
比如在新婚的第一天清晨,本来应该舒舒服服的坐在那张红木太师椅上,等待着这对新人下跪奉茶的罗大老板,居然连门都没有敲,就这样闯了进来。
更特别的是老烟枪的脸上居然连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凌乱的青丝散落在罗柔的脸上,老烟枪精赤的上身还如小伙子一样健壮、结实。
这的确是特别又快活的一夜。
看得出来,他们都已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然后罗大老板就笑了。
我们的这位大老板已很久没有这样真正的开怀笑过了,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实在已不能再好。
老烟枪也笑了,连说话都是笑着的:“岳父大人,你好。”
“你叫我什么?”
“岳父大人。”
罗大老板笑的好像已停不下来。
“感谢你把女儿嫁给我,罗柔实在是个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的女人。”
笑声停止了。
罗大老板的脸上依旧保持着笑着的表情,眼睛里却忽然射出了一点阴冷的光。
这样的光,仿佛要刺到人的血管里,骨髓里。
他的声音却已刺到人的心坎里:“你实在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
老烟枪“哦”了一声,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我都是最占便宜的人,又何用谢我自己?”
“你实在应该谢谢你自己,谢谢你自己给自己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娘子。”
老烟枪怔住,笑容已开始僵硬:“岳父大人,你说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罗大老板的声音充满了一种嘲笑和讥讽:“你连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都不知道!”
老烟枪已笑不出来。
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拿烟枪的手开始颤抖,嘬烟的嘴唇开始颤抖,好像连吐出来的烟雾也在颤抖。
“你说什么?”
“罗柔不是我的女儿,从来都不是。”罗大老板道:“她也不姓罗,而是姓张,她是你的女儿!”
老烟枪的脸色一阵苍白,一阵铁青,颤抖道:“不可能,我......我何来的女儿?”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每次当他看见罗柔的时候,心里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凄美,苦涩。
就如那一夜的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