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参见父皇。”
殿外突然出现一人,缓步推开殿门,龙行虎步,走入殿内,见过李隆政。但此人虽口说参见父皇,却全无往日参见李隆政一般,有跪拜参见之礼。
李隆政坐在皇座之上,虽是落败,却仍有往日虎威。他凛然喝道:“好贼子,你口称参见,却无行动,为何不跪拜于孤。”
此言一出,夹带雷霆声威,君威深重,父威也重。
来人先是向商浩然见礼,而后直面受伤过重,不得不坐在王座上的李隆政:“父皇是皇不假,但今日过后,吾亦是皇。皇见皇,自应平等见礼,哪有参拜之理?是以扶余不曾参拜。”
来者,赫然便是四皇子李扶余。
“好一个孽子,你这话,与平日里表现出来的谦恭,可是大不一样。”
李扶余微微一笑:“为臣,为子时自当谦恭,为皇时,谦恭何用?皇者,向来不居人下,天下地下,唯吾独尊。纵然是父皇,也不能压在吾的头上。”
“逆子倒是有几分孤的风采。”李隆政不怒反笑:“狼子野心!狼子野心!你今日前来,可是要了结孤之性命。”
“然也。”李扶余颔首,“光禄大夫向来以多计善谋称,若由他动手,不知会否有其他变数产生。吾信不过光禄大夫,必须亲自送父皇一程,心中这压抑多年的大石,才可落了地上。”
“好!好!好!”李隆政哈哈而笑,满脸欣慰,“不愧是孤的儿子。本当如此,本当如此!”
这末日的帝皇赞叹一声,看向商浩然:“儒门重礼,子杀父不祥,岂能让此等王家丑事污了教尊眼球。不如请教尊暂退殿外,让我父子单独了断。”
商浩然深深凝视旧皇与新皇二人,似乎有一刹犹豫。再三看了看李隆政,这才点头答应,踏步走出御殿。
商浩然甫出御殿,忽然,李隆政手按龙椅上的某处机关,顿时御殿之内,残阵再起。此阵运行之时还颤颤巍巍,看着没剩下多少防御力。
阵法落下后,身在阵外的商浩然,感觉不到半分殿内的气息声响。
教尊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后的御殿,心中在嘀咕着:“这位帝主道友,装得很真像。演戏演全套,真不愧是多年的老戏骨。他那儿子,也是个好隐忍之道的,竟能在苍都隐忍多年不发,直到自认为最有把握之时才出手。”
李隆政的心思,商浩然也清楚。应该是这位帝主要在即将“陨落”之时,对自己的儿子上那最后一课,做最后的指点。
御殿内,商浩然离开,放下隔绝阵法后,
李隆政强撑着的一口气好像也泄了几分,再也没有皇者威仪,再也没有谈笑自若,挺得笔直的身躯倒了下来,只能颓然躺坐在王座之上。
李扶余见到父皇这般反应,没有一丝半点父子血缘的关切,倒是多了一丝警惕与戒备。
李隆政颓丧中骂道:“小家子气,放下你的戒备!你这小儿,还不够大气。以为孤会困兽犹斗?想想为何商浩然会出去吧。”
李扶余思前想后,心中一凛,暗道惭愧。他明白自己对于这父皇还是有着阴影,行事不如教尊商浩然以及父皇大气。他想明白父皇的用意,心中不由感佩于父皇的胸襟广大,当即放下心中的戒备。
李隆政又道:“孤且问你,你与那儒门教尊做了何种协议?”
李扶余答道:“吾登位后,苍茫大兴儒学与新佛学,帝国大开方便之门,在民间帮助学宫与白马寺开展一系列争夺信仰活动。并划选两处十里之地,准许白马寺与无涯学宫建立学院与庙宇。”
“为取得帝位,这般妥协也算不了什么。只是,此番牺牲,儒学与新佛学在我苍茫帝国内的影响力,也必定会得到扩大,就如同请了两位大爷压在你的头上。你可有应对之策?”
“有。”
李扶余道:“兴儒兴佛之时,吾打算让各地官员同时于民间宣传家国思想,将儒佛思想放上神坛,将其变得虚无缥缈,转而强调国土荣耀以及血缘亲情,以巩固李家天下的权威。”
李隆政咳嗽两声,血沫化作灵气消散。这末路帝主欲言又止,最后道:“你既然心中有谱,孤便不与你细谈。这计谋的具体落实,那是你麾下臣子的事情,非你我此刻之议。”
“只是你记住一事,军人是最注重荣耀的团体,也是最忠于皇室的团体。必要时,兴起战乱!战争,能让百姓忘却虚无缥缈的儒佛,只记得自己的性命。你亲率大军平定战乱,便是挽救百姓的性命于水火之间,能让他们深刻记住皇家给予他们的好处。”
李扶余雄躯一震,这才明白为何父皇登位之后大肆杀伐,多有兵灾。战争,也是一种收复民心的手段。
他躬身应道:“是。”
李隆政咳嗽更加严重,一度上气不接下气。
这末路帝主在自家身上虚点数指,用尽余力镇压伤势,而后道:“我只剩半口气勉力维持。除儒佛之事外,最后有几件事交待于你。”
“儿臣恭听父皇教诲。”李扶余恭谨拜道。听了李隆政方才的话语,看着这父皇镇压伤势仍要交待国事,此刻他是诚心拜倒。
“第一,我死后,你带着我的信物请出一人辅佐于你。此人乃是齐子思。齐子思与孤,交情如兄弟一般,足可信任。他当年曾辅佐我得国而后退隐,有经天纬地之才,在群臣之中也有威望。你将他请出,明里拜为帝师,私下尊为亚父,请他教你治国之术,助你稳住朝堂局面。”
“若得齐老之助,凭他当日威信,朝堂诸臣当稳如泰山矣。”李扶余欣喜不已。
“第二,拜闵汉臣为帝国上将军,虚其职,收其兵权。再于军中安插忠直耿介之士为将,通过这些将领扩大你的影响力。如此,利剑在手,太阿永不倒持。”
“闵老当年有屠百万的凶威,若行事太急,儿臣太过年幼,恐镇不住他。”
“无需多虑。汉臣乃识时务之人。你甫登位,他必会上书致仕。届时,你只需要顺水推舟即可。”
“第三,杀老九!临渊乃孤为掌握杀伐,而在军中培养的一柄利剑。然孤之利剑,汝之芒刺。你这九弟学了孤的几分霸道,绝不能屈居你之下。他一日不死,帝国一日不稳。切记,你出这御殿,第一件事便是不惜一切代价杀了老九。”
“第四...”李隆政还欲再说,无奈那半口气再也撑持不住,一口浊血喷出,性命已是风中残烛。
李隆政伸出一手,隔空一股异力抓住李扶余肩膀将他拉到跟前。于此弥留之际,帝主目露殷殷期盼:“老四,苍茫...交...你...了...”
说罢,头颅无力从脖颈上松软掉落。一代霸主,就此咽气。
看着那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无力垂下,那艰难躺坐在王座上的身躯再无生息,李扶余面色沉郁,不知心中有何感想。
紧接着,那咽气的谪仙人身躯,在天地伟力之下,开始渐渐消失,升华还原为一股沛然无匹的灵气云。
李扶余知道自己谋划一切,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当即毫无犹豫,运起元功,开始吸纳父皇所化的灵气。
同出一脉的元功,对那御殿内的充沛灵气似乎有着无比强大的吸引力。那股灵气在李扶余元功的吸引之下,渐渐注入其体内,直下丹田,周游诸天,似乎助他打开天人禁锢,得见一片新天地。
许久,李扶余功德完满,将李隆政所留完全吸纳。
新生的帝皇看着空空荡荡的御殿,只见那盘旋在这御殿内的那股威压已然消失,那个伫立在自己心底的巨人从此不在。
偌大的御殿之内,与那人相关的事物一切皆在,唯独那人,此后不存世间。
“父皇死了...死了,终于死了。”李扶余喃喃道。
李扶余从来没有此刻的轻松。那个安然稳坐在苍茫帝位上的男人,残忍,好杀,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人言虎毒不食子。苍茫帝主之毒,猛于虎!
自己作为四皇子,曾亲眼看着父皇杀了三哥,杀了六弟,杀了八弟,心中产生了巨大的阴影。这些年来,哪一日不是活得战战兢兢,哪一日不是生活在地狱之中。
而如今,父皇终于,死了。这一刻,李扶余只觉心头积压的无数压力,通通消失不见。
李扶余自小而来的压力一空的同时,看着这空空荡荡的御殿,竟又觉一股崭新情绪莫名而生,充斥肺腑。
“父皇!”忽地,新生的皇者跪倒于地,嚎哭出来。
自己设计了一切,弑杀了那个端坐于此地内的男人。本以为,自己已经具备帝者所应有的一切冷酷无情。
但原来,父皇驾崩,还是会悲伤啊。
又过许久,李扶余停止嚎哭,整理好仪容,拔起李隆政生前所用那柄神兵太阿,别在腰身上,昂步走出御殿。
“大概此后一生,我再也不会进入此殿了吧。”推门而出之时,李扶余心中油然而生这样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