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扶余推门而出的那个瞬间,他面上的神色已然变化。悲伤等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那理智与冷静。
推开殿门,出得御殿,他便是苍茫帝国的新皇。既然是新皇,就不应在外人面前痛哭流涕,流露出一丝半点软弱。
御殿外,
商浩然悠然而立,丰神如玉。在李扶余推门而出的时候,那御殿内的机关阵法也随之出现了一丝破绽,让儒门教尊感应到内中的所有情况。
“大事成矣。”饶是儒门教尊多年养气,似乎也不禁有些喜形于色。
他冲着那走出的年轻帝王拱手行礼:“陛下。”
李扶余沉声回道:“教尊。”
此前,李扶余一直称商浩然为光禄大夫。这光禄大夫乃是李隆政为拉拢儒门所封的虚职。李扶余之所以一再强调,实在是他自觉自家比起商浩然这多年谪仙人、儒门教尊,还没有资格并驾齐驱,内心深处想要压这教尊一头,才称之光禄大夫。
而此刻,他成为了苍茫之主,名份上再也不弱于儒门教尊,是以又称教尊。同时,也有几分原因是,他认识到自家此前还不够堂皇大气。
李扶余又道:“教尊不在学宫调教弟子,何故在此?”
商浩然也是精明到极点的人物,顿时明了李扶余的想法:“商某前不久静极思动,动了游历天下的心思,遂出学宫,游历天下,途径苍都,欲拜访苍茫帝主,是以在此。”
李扶余听后,面露悲切,失声道:“教尊却是来迟了一步,父皇昨日与富僧大战,看似大胜,实则受了重创。就在昨夜,伤势爆发,不幸驾崩。”
商浩然大惊失色:“怎会如此?!帝主竟然??商某从此少了一个道友矣。”
李扶余闻之,更是伤心,痛哭流涕了一番,又道:“教尊既然到此,不如多盘桓几日,我代父皇招待一番。”
商浩然扼腕道:“谢过陛下。痛失帝主这位道友,商某食不知味,无心盘桓,只欲马上离开这伤心地。”
李扶余闻言,哽咽道:“那请让扶余代父皇送教尊出苍都。”
当下李扶余放下他事,执意一路将商浩然送出苍都。
将儒门教尊送出苍都,李扶余又唤来心腹手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吩咐了一番。
筹谋分拔已定,李扶余又离开府邸,这才孤身来到苍都贫民窟中。
这贫民窟乃是苍都之中,最为黑暗的所在。脏乱中,滋生着幽暗,滋生着罪恶。李扶余无视脏乱,无视暗中不善的目光,一路来到一处茅房之外。
这处茅房周围,犹如这贫民窟之中的一处异类。卫生条件没有这贫民窟的脏乱差,附近居住的居民,看向李扶余的目光也没有那股觊觎与贪婪。
简直,犹如沙漠中的一处绿洲。
在绿洲之中,人性中的幽暗与罪恶,仿佛得了几分收敛。
“笃笃笃。”李扶余轻声敲门。
茅房之门缓缓打开,闪出一位中年文士的身影。此人衣着简朴,身处白丁窟中,却不失气度。他脸上的线条分明,显出是一位有雄壑,有法度的贤人。
中年文士打开门来,见是李扶余。脸上分明的线条绽放出笑容,犹如春暖花开,使人如沐春风。
“原来是四皇子殿下,快快入来。”
中年文士将李扶余迎入屋内,关好屋门,取出珍藏的茶叶,泡上一盏茶,为李扶余斟上一杯。
先是道了一番家常,中年文士抿了一口茶水,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不该来。不管有如何要紧之事,殿下皆不该来老臣之处。”
“身为皇子,私会帝皇臣下,乃是禁忌。若让有心人看了去,于殿下不利。”
李扶余再也忍受不住,哽咽开来,失声道:“齐老,父皇,已是仙去了。”
说罢,李扶余取出那太阿神兵来,亲手交予中年文士。“父皇去前,嘱托扶余将太阿交予齐老。”
“哐当。”
中年文士手中的青玉茶杯掉落地上,跌得粉碎,青玉碎成大大小小许多块,香茗散了一地。他双手震颤地接过那太阿神兵,声音不复先前沉稳,有些失音:“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在齐子思接太阿神兵的同时,一段映像自太阿神剑中投射而出。
却是李隆政有气无力地坐在王座之上,声音虚弱地道:“子思,此后,孤的儿子,便托付于你了。一群老弟兄打下的江山,也托你守护了。”
齐子思泪如雨下,双手托着太阿神剑,依旧震颤。这文士扑通跪倒于地,朝着皇宫的方向声嘶力竭道:“唐王,陛下,先帝。”
唐王,乃是李隆政未曾登上帝位时,李隆政之父所封。齐子思便是在李隆政还是唐王的时候与李隆政结识,投到李隆政的麾下。
抱头痛哭一番,齐子思站起身来,脸上没有泪痕。齐子思乃是谪仙人,每滴泪水都有万千道纹,泪水落地,道纹消散,道纹中锁着的浓郁灵气回归天地。
这青年文士虽停止了落泪,却仍是显得落寞哀痛。哀痛中,他拱手欲躬身向李扶余行礼:“老臣齐子思,见过新皇陛下。”
没有跪拜。齐子思是谪仙人,见了哪一国的帝皇,也不需要跪拜。说起来,让齐子思甘心伏倒跪拜之人,也只李隆政一位。
李扶余连忙伸手去扶,不让这文士躬下身来:“父皇去前,曾对扶余道,要视齐老如师如父。扶余焉敢受老师这一躬身?”
齐子思执意躬身:“子思是新皇阶下之臣,臣向君行礼,乃是天地至理。”
说罢,大力向下躬身,一股谪仙人才有的波动,在整个贫民窟回荡。可是,饶是齐子思鼓起谪仙人之能,依旧躬身不下去,始终被李扶余扶着。
齐子思低垂着的头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躬身不下,也没有坚持的意思。而是起身对李扶余道:“陛下,如今先帝方逝,朝中政局动荡,需要陛下早作决断。”
李扶余道:“扶余来此,便是按照父皇生前的吩咐,拜齐老为师,请齐老再出,助扶余稳定朝堂。”
说罢,要跪倒行拜师之礼。这次,轮到齐子思去扶。但饶是齐子思用了七八分气力,也不能阻止这新生的苍茫帝皇下拜。
李扶余干净利落下拜,很是干脆地叩了几个响头。
齐子思没能阻止这新皇下拜,心中也不知是何感想,待李扶余起身后,又问道:“陛下希望老臣如何助你?”
李扶余道:“扶余欲请老师此时入皇城,坐镇皇宫。待扶余回宫后,老师与扶余一同上朝,向文武百官道明情况,主持帝位传承之事。”
“陛下有令,老臣自当遵旨而行。”齐子思道,“老臣这便前往皇宫。”
说罢,也不与李扶余辞别,直接向皇宫而行。行了数步,似乎是有意,又似乎是无意,这老臣转过头来对李扶余问道:“陛下不与老臣一道回宫,想是另有要事。不知是何事情,可有老臣能帮忙的所在?”
李扶余语气四平八稳:“父皇仙去,苍都中怀有不臣之心的逆贼必定蠢蠢欲动,扶余欲领兵剿灭逆贼。这些逆贼虽有几分实力,也有些人数,但依旧不值一提,还不需要劳烦老师出手。”
“既如此,老臣祝陛下旗开得胜。”齐子思应了一句,而后直奔皇宫而去。
齐子思走后,不知从何处走出了游心魔。
游心魔甫出现,便对李扶余道:“这老家伙起疑心了。在你们互相搀扶的时候,他对你起了两次杀心,心神汹涌,想要为你的父亲报仇。”
“那他为何不动手?”李扶余问道。
“他不动手,一是先后两次见识了你的实力,知道你如今深不可测,他不敢轻动。二是因为他想起了你父亲的命令。那口太阿神兵的投影,对他而言,是皇室正统的象征。即便知道了是你谋害了先帝,他也不得不遵循先帝的最后吩咐。”
游心魔总结道:“这个人,是忠臣。”
“忠臣。呵呵,小王心中,也是这般觉得的。”李扶余道,“莫名其妙地被人用幻境牵制,好不容易自幻境中挣脱出来,却听闻自己效忠的帝主驾崩。遇着这样的情况,任谁也会怀疑,何况是齐子思这样的大才。”
“不过,即便他怀疑也不重要。只要他仍对父皇忠心,便能为小王所用,便能帮助小王稳定朝局。毕竟,没有哪一位帝王能够得到所有臣下的忠诚。为君者,只需要懂得用人便足够了,管他忠心不忠心。”
游心魔看了李扶余几眼,没有再持续这个话题。
“道友你在齐子思面前自称扶余,在我面前自称小王。如今你大事已成,为何不学你的父亲称孤道寡?”游心魔又变了个话题。
“大事虽成,仍有隐忧未除。隐忧芒刺未除,如何敢称孤道寡?道友,你我也该是去见见小王那九弟了。”
谈了几句,李扶余剑指九王府,欲清除登位道路上的最后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