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官家虽已经落败几十年,但毕竟是传承几代的书香世家,就近三代上上官文庭还是朝廷正三品官衔。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钟鸣鼎食之家积累下来的气韵哪那么容易就败光,否则就以上官老太独立支撑怎么能抚养出上官两代人出来。
上官祖宅虽已破旧,屋内的一花一草亭台布局却是精致的。
“雪海,”
小巴扶香雪海刚跨过雕花影壁就被抚廊上杵着老太君拐杖的上官老夫人叫住。
香雪海与小巴具是身子一紧,缓缓转过身来,盈盈半蹲,“给奶奶请安。”
小巴也全没了平日里的活泼调皮,规规矩矩的行礼,“老夫人”。
管家老齐也是一副无奈表情,他家老夫人速来强势,容不得半点不规矩。少夫人出身书香世家自是能从容应对,小巴就可怜了,当初刚被少夫人和少爷带回来的时候没少被老夫人挑剔。
只是如今,自从少爷去了后,老夫人是越加的严厉了。就连对从前百般满意的少夫人都有时候极度严格,似乎是把当初施加在少爷身上的压力都转嫁到了少夫人这里。可是少夫人毕竟是女儿身,如何能够抛头露面,光耀门楣。
“雪海,我们是书香门第,是有规矩的大家族,怎能随意出去抛头露面。”老夫人恨其不争,拐杖跺得嘟嘟响。
“是,奶奶,雪海知道了。”香雪海再次欠身行礼道。
老夫人看她好一久会儿,才开口:“起来吧。”
“谢奶奶。”小巴赶紧扶助香雪海摇晃的身子。替她家小姐委屈,本能冲动地想要上前辩论。被香雪海暗中捏着手拦着了。
这种欠身半福的行礼右腿并上左腿,脚尖点地,全身的重量都支撑在左腿上,身子还是半倾斜,她家小姐身子骨本就虚弱,这样的行礼一个正常人都支撑不了多久,更何况她家小姐还是个事事讲求完美的。这会儿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她扶着的手上了。
老夫人仿若没看到香雪海苍白的脸色,“说吧,今次又出去哪儿了?”
“回禀奶奶,雪海今天去探望了劳夫子,与夫子品了一会儿茶,所以回来晚了。”
“说了多少次了,除了上香不要出门,不要出门。你是我们上官家的媳妇,要随时为这我们上官家的名声着想。谁家的正经夫人小姐的随意出门的?何况培英书院那还是个全是男子的地方。你把我们上官家的脸都丢尽了。回去反省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香雪海的心抽痛,即使这六年来她都已经习惯了,还是隐忍的难受。
老太太完全不讲道理,小巴简直不能忍,”是劳夫子说有了姑爷的消息,请我们小姐过去商量的。我们小姐才没给你们上官家丢什么脸。”
小巴是香雪海那么小就捡回来,从没把她当下人,一直以妹妹相待。小巴最不能忍的就是她家小姐受到任何委屈,姑爷给的都不行。
“小巴。”香雪海佯怒制止。
上官老太气的一手抖指着她,拐杖握得咯吱吱响,“你,你给我滚出上官家,我上官家容不下你这种不敬主的下人。”
今次是真把下巴惹急了,更何况还是为这她亲孙子的事。
“老夫人你可搞清楚,我可没签你们上官家的卖身契,我的主人只有一个。”她转头看着香雪海,意思明显。
“小巴,别说了。”香雪海拦下小巴,又转身对着上官老太福一个身道:“奶奶您消消气,小巴还小不懂事,雪海回去后一定严加约束她。”
“是啊,老夫人,既少夫人是为了少爷的事才去书院的,您何不听听少夫人怎么说?”老齐扶着上官老妇人用眼神示意香雪海。
上官老太怒气抢白:“说什么说?人都死了,我上官家没有他那样的不肖子孙。”
“奶奶雪海先行告退。”
这次香雪海没有再顺着上官老太的意,无论她怎么磋磨自己都可不在意,可是那个人是她的亲孙子啊,她不想听到任何说他不好的话,他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啊,说他比自己被指着鼻子还难受。
一路上小巴愤愤不已,为自己小姐感到委屈,嘴里不停的碎碎念,一会儿是老太太是个狠厉的老虔婆,一会儿劝着她家小姐别伤心,又是给他家小姐出主意的上京城去寻姑爷去。
若是以往香雪海定是听听就过了,但是自培英书院出来她的心就没消停过。奶奶这样子,她继续待在上官家已意义了。
甚至是她很久前就已经无望了,活着,为着那无尽的等待。
她的从前是昏暗的,朦胧又迷茫的,自己的人生也找不到出路在何方。原以为上官浩琪是她的未来,怎奈造化弄人。
劳夫子问她这样的生活她可值得?
呵,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行尸走肉的活着,不过为了奶奶口中上官家的体面活着。
哪还有什么生活可言。
而今日的消息砸来,死寂的心湖砸下一片惊涛骇浪。就像长久在黑簪中摸寻的人终于看见了甬道前方一点光。
微光扑闪扑闪,几乎是幻象。抓不住,摸不着,太遥远。甚至不能确定那光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她心中太渴求了产生的幻觉。
夫子说,他也不知道。
是啊,万一不是呢?
小巴也似乎感觉到香雪海那希翼的无望,渐渐不吱声了。只是默默地扶着她一路回到房间。
正是寒冬腊月,除了山谷的梅林到处都是一片死寂。哦,除了自家时常闪着晶光的生命树和培英书院后山的那棵巨大到不像话的老枫树。据说一年四季都是那个样子,飘飘洒洒的落着叶子,怎么也落不完。
听说劳夫子那个疯老头每日里都坐在那里,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说给谁听。早些年的时候还在那儿搞些发明。听说用枫树枝干做了一个巨大巨丑的风筝,说是要上天。
谁人都道他是疯了,也没人敢小瞧他,临到老了倒是正常些。
雪海第一次见到那棵树。确实很大,五六个人手拉手才勉强抱得住。
不知为什么,站在树下有种亲昵感。从前她是不出门的,浩琪还在家的时候也不太出去。
浩琪总说她太漂亮了,像个仙女,怕出去了就会被仙兵仙将给接上天去。总是时时刻刻的拘着她。
时近夕阳西下,小巴去厨房给她准备完善。
香雪海独自一人靠在洞开窗棂下罗汉榻上。睡榻简帛,三弯腿儿的罗汉脚没被布帘子遮着,依稀可见斑驳。还是当年浩琪专为她寻来的。
他走的那年整好也是冬天。寒风刮得烈烈响,大雪纷飞的。
她常常一个人无缘由的看着那棵生命树发呆。浩琪怕他走后雪海一个人寂寥,喜欢看树,不懂得照顾自己,天冷也不知的就跑出去,专为她跑了好久寻来这罗汉榻。放在窗下,推开窗就能看到。
家道中落,要寻来这质量古朴做工精细的睡榻也着实不易。
雪海很喜欢,时常两人窝在上面看窗外飞雪,要不你侬我侬相互依偎。还有每次她练字不好的时候被他压着惩罚。
经常还把当时还是稚子的小巴做得磕碜的糕点强迫她吃下。笑着打趣不能浪费了小巴的心意,将小巴羞红了脸跑出去。
如今小巴不仅糕点做得漂亮了,还会做很多的菜。却再也没有当年那个陪着吃的人了。
“小姐,你快吃饭了,天凉一会儿凉了。”
香雪海就起身往饭桌走去。
从前香雪海可不会那么乖觉。她不听就上手来拉她。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她看着生命树发呆,小巴不知何时把她衣服鞋履穿好了,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是个孩子,硬是把她这个大她六岁的夫人给抱下去了。
该实说她天生力气大还是毅志直太坚定。反正最后她整个人手都是抖的。呼着粗气把窗户关了,就定定的站在她边上,把筷子递给她。
真是个执着的姑娘。打那以后她就再也不为难这小姑娘了。六年相处,她是真的将她当做亲人的。
若是对培英书院的大枫树是熟悉的亲昵,那么香雪海对家里的这颗生命树就是生命的依赖了。
她觉得这可能与她的过去有关,甚至和浩琪的成亲有关。但是她问过浩琪,却一无所获。
她问浩琪,为什么要叫做生命树?它太奇特了,真的不像是树。有谁见过树是会发光的?火红火红的,她总觉得它不应该是红色,应该是白色才对。
像雪晶晶一样。那就更不像是树了。
香雪海自嘲的笑笑。她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这可把小巴吓得不轻,她总觉得那棵树邪门得很。看见小姐吃饭都不忘时不时回头去看,于是放下碗筷,蹬蹬蹬地跑过去把窗户关了。赌气的想着,看你还怎么诱惑我家小姐。
香雪海经常对小巴这些孩子气的举动无奈。她平常从不管她,私下里也不拘着她,把她当自个儿亲妹妹一样宠着。
看着小巴噘着嘴儿回来,失笑道:“你呀!”语气无奈得很。动作却是亲昵的,唯一的一盘荤菜里没几丝的肉丝夹起来放在小巴的碗里。
动作娴熟,显然是做过很多次。
小巴高兴的腮帮子鼓鼓,扒下大口的饭。看着她甜甜的笑。
比起上官老太,小巴更像是她的亲人。现在无事,她已经不太往她屋里去一起吃饭了。
她不能忍受一个奶奶整日里辱骂自己的孙子,那个人还是她的丈夫。
小巴为香雪海放下床帘子,香雪海叫住她。
“小巴。”
她沉默良久终于说道:“我们上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