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三年，东凉国，鄞都。
十五岁孩童模样的我百无聊赖的坐在马车里缓缓向宫城使去。
此话还要从十二年前我和幽白初入人间说起。彼时的我化作婴儿，与四岁的幽白做了一对兄妹，幽白拉了他家账房莫先生做我们的父亲，吓得莫先生一个劲的说使不得，百般推辞中不小心一脚踢碎了我随手捏的一方琉璃盏，我骗他说这琉璃盏乃神物，价值不可估量，还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为求真实，莫先生最终不得不以身还债，做了比自己大了十来万岁的老妖精的爹。
入京后我改名莫安，幽白就叫莫白。我们成为东凉国礼部侍郎莫里的一双儿女。平日里一边像凡人一样生活，一边探寻蓁蓁的踪迹。希泽怕我被天宫的人发现，抛下东海一众老顽固来鄞都和幽白一起封印了我的气息，暂时抑制住我体内的魔性，为了以防万一幽白甚至拿出了他压箱底的狐狸皮。
“想不到你披狐狸皮也挺合适的。”希泽临走前最后打量我。
“我剥了你的龙鳞插身上也挺合适的。”
“哈，我没想到你是这种流氓。”希泽浅笑着转向幽白“我把夜安的药留给你了，帮我照顾好她，等我闲下来，陪你们找夜蓁。”
“知道了，快走吧，受不了你们了。”幽白眯着狐狸眼喝着酒，半倚在桃花树下。
“告辞了。”
希泽走后，我们找遍了大半个鄞都，却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纵使内心已经焦急到了极点，我也没敢在幽白面前表露，因为我知道他也一样。
一日，莫先生早朝归家，道是新帝选妃，凡七品以上官员家中有年满十二岁的姑娘，皆要参加。我与幽白合计这是个机会，正愁难探皇宫，毕竟找人归找人，父神当年定的秩序谁也不敢打破。于是有了如今要入宫的我。
“幽白，要不你教我媚术吧，勾搭到皇帝我也好在皇宫耀武扬威。”我挑起马车侧边的一方帘子，望了望窗外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闹市，对幽白说道。
“不教，这种东西老人家学起来太慢。”幽白坐在马车一侧看书，竟给我一种温润如玉佳公子的假象，可惜我已经认识他十三万年了。
“小气，不就是你狐族秘术嘛。”
“那你教我幻绮莲？”
“行啊，就怕你学不会，毕竟狐狸不比我们草木有灵气。”
“那媚术你也学不了。”
“为什么？”
“毕竟狐狸比草木多长了一颗脑子。”
“……我们决斗吧。”
说话间马车已停在宫门口。此时宫门口已聚了不少马车，吵吵嚷嚷的我不由皱了眉。
“知道你最烦吵闹，不过如今也只能忍忍了。”幽白跳下马车伸出一只手接我。待我整理好衣容后将一只小瓷瓶递给我，说道：“我将泽的药做成药丸，于你方便些。记得吃，我看泽从冥海回来受了伤，应该不是什么处理公务，估计是养伤去了。”
“倒是我大意了。”我接过小瓷瓶，道：“我会吃的，选秀左不过三两日，中与不中都要回府的，不用担心我。”
幽白点点头，向我身后招了招手，侍婢浅夏才从仆从乘的马车旁赶了过来。原是没有那么多规矩，可幽白担心我不适应人间的规矩乱来，非给我找了一个人间女子做侍女，这才有了莫府森严的等级制度。
“你且照顾好小姐，我先走了。”幽白说完，转身上了马车，浅夏在一旁红着脸点了点头。
幽白离开了，我现在偌大的宫城下叹了口气，看着来来往往的官家小姐们一个个递了名帖进了宫城，心里只道都是些可怜人儿。
递名帖，查行装，进宫城。大清早来皇宫，待到最终住处天色已经暗了。我吃饭全凭乐趣，浅夏已然饿了，打赏了领路公公后我便急着进屋给浅夏找吃的。
“对了小主，每个小院住两人，丞相府的千金已经住进去了。”领路公公最后提醒了一句。
“多谢公公提醒，浅夏，送送公公。”
浅夏摘下荷包掏出几块碎银子笑意盈盈的递给领路公公：“公公辛苦了，拿着喝茶吧。”公公拜了拜，转身离开了。
院子不大却有一方小池塘，模样倒也清幽。浅夏注意到池塘旁的小石桌时黑了脸，只见我依然步伐优雅但明显加快地走到石桌前坐了下来，神情愉悦。
“小姐……您身子不好，夜深了，这里凉。”浅夏对自家主子看到池塘就想坐在一旁的嗜好一脸无奈。
“浅夏乖，我们在这儿吃点东西就去歇息好不好？”我一脸的乖巧，全然不顾这张活了数万年的老脸，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卖起了萌。
浅夏即便是饿极了，也坚持在石凳上铺了张薄毯才肯吃东西。
“妹妹来啦？我还以为今夜这院子我一个人住了。”院东侧的屋子里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清丽温柔的音色不由让我恍了神。
东屋的门被推开了，只见出来一个窈窕的身影，面容在月光下皎皎如水，眼神柔媚却包含着些许清纯，浅浅一笑让人心神平静忘记烦忧。
我认得她，虽然此刻的她隐了神性略改了容貌，但即便她化成了灰，我也识得她的味道。忘忧草祈言，轻木殿如今的主人。
初见祈言，她还是一个几十岁刚化形的小姑娘，乖巧伶俐，被忘忧草族长拎到轻木殿后就安静的躲在族长的身后，见到我和蓁蓁也不过怯怯的呼了声大人。因欠过忘忧族长的人情，祈言从那以后就留在了轻木殿，虽说是为了学艺，但我和蓁蓁都没有收徒的意思，只是偶尔指点好在祈言有灵性，自学也能很快领悟，也算没有辜负无忧族长的嘱托。如果没有后来她入主轻木殿，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是怎样一个女人。
我望着月下人清柔的身影，浅浅施礼：“礼部侍郎府莫安见过木小姐。”
“妹妹不必多礼，叫我祈言就好。”祈言低眉浅笑着向我走来。“听闻莫家小姐最是知书达礼，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祈言甚是欢喜。”
“姐姐过奖了，木府乃东凉表率，姐姐更是京中小姐们的典范。”我后退一步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道：“茶水鄙陋，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祈言轻笑一声说道：“妹妹客气了，你我姐妹在此相遇便是缘分，还望日后能相互照扶。”
“承蒙姐姐爱重，妹妹定不负姐姐美意。”
“夜深了，祈言身感不适先去歇息了，妹妹也莫要受凉才是。”
“姐姐照顾好身子，明日还有好些规矩要守，莫要太累了。”
木祈言莞尔一笑转身回屋了，留下月下沉思的我和一脸春意的浅夏。
“小姐，木小姐好美呀！”待到木祈言进屋，浅夏拉着我的袖子一脸艳羡的说道。
“嗯，美。”我讶异于堂堂上神身份尊贵，音容未做大的改动便现身人间，竟还与凡人寒暄，处处透着不合理。
“小姐你怎么心不在焉的，难道是嫉妒人家的美貌？”浅夏看我敷衍她，嘟起嘴打趣我。
“哥哥不在你就这么嚣张了？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也去歇息吧。”我留下还在往嘴里塞糕点的浅夏轻步回了屋。
夜，清冷萧瑟，暗流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