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乌拖着最后一点气力缓缓沉下寂音山的时候,我正坐在莲池旁的悬铃木下品茶。随着天色的暗沉,悬铃木的果实在皎皎月光下浮起柔和的光。我挥挥手,一张贵妃椅出现在树下,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的我躺到贵妃椅上舒适的闭上了眼。
“又想在莲池边上睡?”一阵声音从耳边传来。
我微微抬起眼皮,修长的身影缓步走来,一袭黑衫简单干练,棱角分明的脸上分明写着我很不爽几个大字。当我看到他手里的托盘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时瞬间皱了眉。
“希泽,我不吃药,十几万岁的老妖精吃药说出去会被人笑死的!”我转了个身背对他。
“强词夺理,你自己的身体怎么样你不知道吗?你不是要找夜蓁吗?上午和幽白一起去酒窖偷了三坛明月夜,下午就去寂音山的寒潭里和那只千年蛟宝宝对酒当歌,晚上又来这里睡觉,你的身体不能多受寒你不知道吗?”希泽随手将一条毯子披在我身上,又将药递过来,“喝了它,我这两天不在,帮你寻得新药方。”
“我的酒窖我的酒!算不得偷喝……我不喝,反正已经两万年了,蓁蓁不在,我觉得没意思。”我将头埋进毯子里,说:“你也不要帮我寻药了,我知道你去了北幽冥海,我不想让你再为我冒险,像我一把年纪的仙魔如今也没剩多少了,活这么久也算是够了。”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开来,只听的到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时间久到我以为希泽已经走了。
“夜安,你还记得你答应过父神什么吗?”希泽无奈的将药放在茶桌上,坐到我的面前,“青莲未谢,说明夜蓁还活着!你希望有一天她回来了,结果发现你精魂消散吗?”
也许青莲未谢,只是因为我还活着。
万物初始,父神划过虚空而来,观得四方灵泽深厚,育得仙灵几许,青龙希泽,凤凰九夜,九尾狐幽白,以及各种仙胚。还有一个就是我和夜蓁,一株开在东方幻音泽的并蒂莲。许是植物年岁长,修炼慢,当青龙凤凰他们已经可以幻化人形,我和蓁蓁还只能努力吸取灵气来努力生长。天地初始便诞生的生物都有其定数,都有存在的意义,所以当还是熊孩子的邻居青龙希泽差点摘掉我和蓁蓁的时候,父神不得不为我们塑造了躯体,将本体青莲留在了幻音池里保护起来。只要神魂不灭,便本体永存,就会吸收灵气而生长,关系缓和后的希泽直喊不公平,这样岂不是不用自己修炼也能增进修为。
我们一出生便注定了是万木之灵,幻化人形后便被父神带在身边培养,以便日后掌管天下草木。蓁蓁性子开朗略带邪魅,在有分寸的基础上极尽肆意,而我喜静,酿酒,烹茶,有时间便躲进书房乐的清静。众仙家私下里偷偷议论蓁蓁更像是魔族姑娘,也许我才更适合掌管天下草木。
然而,谁都没想到,张扬肆意的叶蓁为救天下苍生落得神魂消散,与世无争的夜安却半步入魔。命途,谁又能掐算的正正好呢。
“如有一日,阴阳失衡,身为上神,你们可能以身为柱,撑起轻木殿?”
“老头子,这本就是我们的职责,何须多言。”夜蓁是整个天庭唯一一个敢称呼父神为老头子的女人。
“能,定不负所望。”我微微点头。
坚定的回答没能经起时间的考验,当父神将神魂散尽以固万物轮回后我们才隐隐感觉到父神是不是已经算到了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你怎么又发呆。”希泽皱眉,将药端起来:“快喝,再不喝就凉了。”
我伸过手端起药,叹了口气,捏着鼻子将药灌进肚子里。父神对不起,如今轻木殿的主人不是我。
“为什么一股子腐臭味?”
“嗯,因为这次的药引子是传言三界最恶心的北幽冥海的腐骨鱼。”
“呕……”
希泽总是仗着自己是龙族之主,利用特权干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在昨夜骗我喝完腐骨鱼汤后拒不道歉,说是有伤龙族脸面,再比如说抓了深海云笙鱼给我做闹钟,每当阳光照进寝殿的那一刻,云笙都会从殿中央的假山下喷喷泉,极想困觉的我每当和希泽谈及此事,他总说我伤害龙族颜面。我不大理解,明明很不人道的事情,在他一本正经的加上龙族脸面的时候,我竟无言以对。
从床上爬起来以后我依然在想要不要宰了这只云笙,假装它依然每天叫我起床,反正在很多人眼里我就是个魔头。然而终究只是想一想。希泽在将我送回寝殿后就回了东海,毕竟在北幽冥海耽误了些许时日,手头里攒下一堆公务等着他处理。
随手拾了些果子喂了我养的灵兽后,我开始思考是酿新酒,种新茶,还是再去找希泽口中的蛟宝宝小黑玩儿。若是再跑的远些,还有一个妖怪的小村落,无聊的时候经常去玩儿,大家都热情的紧,尤其是做了娘当了婶婶的女妖,老想给我说门亲,可我虽长的年轻貌美,到底是多活了些年岁,这些小辈们不知道,可我不能厚着脸皮老牛吃嫩草。逼的我只好求幽白装一下我相公,妖婶子们才作罢,为此幽白敲诈了我两坛明月夜三坛梦里花。
幽白是我在轻木殿的酒窖里抓到的狐狸,彼时我还是个清高的小姑娘,偷东西这种事情实在让人难以原谅,然而小狐狸形态的幽白泪眼婆娑的望着我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让我这个对毛绒绒的生物没什么抵抗力的草在风中摇摆了。
思想教育后,我放走了小狐狸,想是他认为这棵草好欺负,便经常来轻木殿偷酒喝。为图方便,幽白每次喝酒都化人形,某次被夜蓁捉个正着,蓁蓁只当是哪里潜入的浪荡少年,二话不说把他打出了轻木殿。那时我只料他是只普通的小狐狸,怎么也想不到这只没下限的偷酒贼是青丘的族长,天地孕育的第一只九尾狐。
从那以后,幽白便赖上了轻木殿。只道是美酒美人,得之乃人生大幸,若能娶得佳人,美哉,妙哉。
事关蓁蓁婚姻大事,我不再拦着幽白溜进轻木殿,以便能观察此人品行,蓁蓁对此十分不满,认为我卖姐求荣。我不以为然,明明是我损失了好酒,怎能说求荣,而且明明是同一株莲花,只不过蓁蓁先开了几天,怎么能自称姐姐。
我拍拍脸,回过神来,年纪大了,一个人呆着总是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情。
“夜安!夜安!”我的身后传来呼喊声。我回过头去,发现是幽白后一脸嫌弃地飞身迎上前去:“狐狸你又是来蹭酒的吗?”
“夜安你快跟我走!蓁蓁的魂聚起来了!”
幽白的吼声如同一道闪电,劈得我只剩下一颗心在跳动。
良久,我缓缓抬头。
“幽白……你……方才说什么?”
此刻一袭白裘的幽白飘然落凌空,我眼里的幽白已不负往日模样,焦急,激动以及各种我看不懂得情愫在他的脸上融合,我不知道我此刻的表情是否和他一样,我只知道,我看到了自己和幽白内心的那一抹害怕,害怕希望过后的失望。
“阎罗殿的消息,在勾得的魂魄中,有疑似青莲精魄。”
“那我们快去阎罗殿!”我慌忙拉住幽白的袖子,全然不在意自己此刻有多落魄。
“夜安,我们要去的不是阎罗殿,是人间。人间战火不断,勾魂使顾不过来,很多魂魄还未记录在案就被送过了奈何桥,青莲精魄是在投胎的时候被看到的,鬼差那时想拦已经晚了……”
“去哪儿都行,只要能找到蓁蓁,让我去哪儿都行……”
“那跟我走吧。”幽白叹了口气,给我递来一方手帕:“擦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