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京城墙高峻,不是虢国军二师能轻松攻打下来的,所以他们在四座城门外布置了兵力适机而动。西门有两千兵力虎视眈眈,秦戈、赵盾、赵云,立在城头忧色观望城下敌军人马筹备,喊声聒噪。
在虢国君夜袭中计之后,发了疯的三次攻打丰城北营。三战后,子卿下令撤出壁垒退守丰京,他预料撤军后虢国必然分兵取镐京,便叫獬豸卫与周王虎贲两支残旅四百人添加六百役卒凑成千人,转守镐京,而此时的丰京周军经过几次大战后尚能战斗者只剩四千四百人数。
镐京西面城头。
“镐京城里没有逃走的国人起码有几万,为什么没一个过来为我们守城的,气死我了。”赵盾无名孽火塞胸,他对着城墙内壁重重踢了一脚。
赵云表示非常赞同连连点头:“我就说平安时就不要对他们太好,关键时刻没一个讲义气的”。
秦戈在左,心如明镜却不好明言,保持着沉默。
赵盾:“二哥怕是没料到老师仁心治下却无共患难之民,就我们一千人怎么守镐京。”
“这些贱民!”赵云愤慨道。
三人背对城上门楼,不知后方有人接近。
“混账东西!”一声徒然的暴喝,吓了三人一跳,赵云羞怒转身,瞬间又变成胆寒模样,垂手无措,求救地望去赵盾。
赵盾纳罕,转身后脸面变出讨好之色,上前躬身,道:“父亲大人。”
不理二子,赵罗于秦戈相互叙礼。礼毕。
转来对着亲子与义子,胸中有言不吐不快,赵罗眼中几分怒火,几分自悔。
城头上气氛沉闷。赵罗不语,赵盾、赵云不敢讲话,秦戈或是知道后面将要发生的事对赵罗点头,移步离去。
风吹着城楼上木杆竖立的周字大旗,噼啪作响,横开的城墙上三百甲士持戟戴甲,严阵以待。
赵盾黑服几处破痕不如初时美观,却有慑人的肃杀气息。赵云白服几处血染几处如梅,飘逸中又似修罗死神。两人规规矩矩对着赵罗低头。
“本就不是什么高贵子弟,不知民间难处在这大放侮辱之言,若不是看在此刻抽你们有失将者威严,我非打死你们两个混账东西!”赵罗瞋目裂眦,气的脸色涨红对着两个儿子劈头盖脸一顿骂。
“是是是......”不管对不对赵云恭敬低头,受骂中数着时刻,忍忍就过去了。
“是,是,是你个头,平日见你乖巧懂礼,尽然骂出贱民之语,什么是贱民啊?我问你什么是贱民?”
赵云抬头,眼泪婆娑,结巴道:“不......不,知道。”
“我,我就是贱民,我出生野地,无姓无氏,业从周兵,有幸跟随上将军得以脱出贱籍,但我还是自认卑微,每日谨言慎行,不敢忘本,怎就出了你们两个逆子!”
赵罗年纪不到三十五,兜鍪之下瘦瘦的脸颊略显苍老,鬓角灰色夹青,血色斑斑的虎贲铠甲杀伐之气凌厉,腰间挎着三尺长的铜剑,剑柄上有深扣留痕的五指印迹。胸口左右两条红色缨旒,本来可增武将戎装荣光,此时却在风的摇曳中如残絮萧索,裙甲上伤痕交错,战靴上黑泥污垢,无不描述着赵罗他就是一介上阵武夫。同万众国人一样,皆是乱世中争扎的浮游,也不曾高贵显赫,也不曾指点江山。
“我......我。”赵云羞愧跪地。
赵盾尚有侥幸,在跪于不跪间挣扎。赵罗见之怒道:“逆子!你也跪下。”
“六岁那年,你就是个贱的不能再贱的苗芽,如没有上将军怜爱,你早饿死在枯山穷水间,都怪我对你二人管教不上心,上将军又太过溺爱,使之你二人不知出生卑鄙,往日在镐京城中恣意妄为传入我耳我不屑信之,现在看来你们两个逆子还未学会谋生就染上了纨绔之气,我......我非打死你们两个逆子。”
赵家兄弟皆是脸苦样:刚才还说不动手的,大人的话从来都是骗人。又心有灵犀般对视,心道:这顿揍看来免不了。
“赵大夫......赵大夫息怒。”秦戈匆忙从阁楼后躲处跑来,抱住赵罗,道:“大夫,不可动手,大敌当前还是先克敌为上,阵前训子怕被将士耻笑,有堕士气啊。”
“呼呼......呼......”;“不过两个小人,能有什么功业配得上左右士气?”。赵罗满脸不信地转首问秦戈道。
“大夫莫忘了虢国阵前陨神将,虢公畏儿退十里的事?,此二功都是你子所为,你该高兴才是呢,岂有打骂之理?“”
秦戈的话,使赵罗满心的骄傲与喜悦不得表露,但又不能失了严父之威。
“哼,尽然有秦卫长为你们求情,那今日这顿罚记下日后在清算!”
此话一出,赵盾、赵云皆是松了一口气。
“何必日后在计较,全军都知赵里赵大夫虎生虎子,两虎子皆有斩将夺旗之勇,爱之不及。”秦戈松开对赵罗的熊抱,说话时不忘对赵盾、赵云眨眨眼。
“不过是拜入名门,换做他人拜公孙公学艺同样有这样的功绩,说不定更高些。”赵罗余气未消,故激励二子。
“儿子谢父亲不罚。”(儿子谢父亲。)赵盾和赵云不服地叩首后起身不语,那模样别扭着。
哼!赵罗转身手按着城墙,眺望西方,苦口婆心地教育道:“携王与平王之争,总不过是大周家事,百姓不愿征战也是情有可原,假若虢国占了镐京,镐京之民还是周国人不过是换了个王,又不是戎人入侵使奴役之策,我若是当年的周卒战败亦是顺从。”
“爹!”赵盾不敢相信死忠的父亲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顿然目瞪口呆。
“听我说完”赵罗又继续解释道:“我如今受上将军恩泽,自然不会行乞降这样的不忠之事,我只想告诉你黎民心中所思而已。”
“或许在上将军眼中,一个男子就是一个卒,达官贵族永远不知道一个卒子他在自己的家中承当着什么。卒:为子者如是战死,父母赡养无依;为夫如是战死,妻儿如何存活;更是悲惨者有为兄,父母早去,留有幼弟、幼妹,他若战死等同死去三人。”
盾和云,目中异常震惊,老师从没教过这些,他们当然不会去了解一个士兵身后的故事,能如此透彻理解的人只有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而赵罗就是从这些微末卒子中走出来的人。
“秦卫长。”
“啊”秦戈思绪飘去远方的故乡秦地呢,被赵罗这一唤,惊了一跳。
“稍后,你我去城中放告,招城中志士上来守城可好?”
“好,好。”秦戈点头又疑问:“这样有效果么?”
“总归试一试,上将军使镐京死地回生总会有感恩之辈前来护国吧。”
“好”。秦戈应道。
“那行,我和旅帅说一声,还有往后这两臭小子若还是这么骄横不仁,代我狠狠的抽死他俩”赵罗言讫,瞪了一眼两兄弟,原路返去。
“呵呵......”秦戈尴尬地摸着后脑勺,心想:这话也就您说说。
“呼......”赵盾吐了一口浊气:“吓死了,我还头一次见老爹发这么大火呢。”
“嗯嗯”赵云还处于懵懂中不拔。
城阁前,雉堞后。两位少年儿细细思索父亲的教诲,好似明悟,又似更加迷惑,正应了那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想要理解黎民二字的含义,他们此刻还显稚嫩。
公孙苍龙治镐京五年之余,以宽仁为本,不肃威刑,万民皆娇,官吏持宠。如今上将军不在大殿镇守安其心,又逢兵临城下,城中黎庶闭户,百官遁走,城中更无安民告示,十多万人的王城居然形同豚鼠藏穴,空荡荡宛如鬼城。
赵盾与赵云各领一小队的人马,挨家挨户敲开阖门,像极了无恶不造的酷吏拉人壮丁的那种,将畏畏缩缩躲入女人闺房中的男子揪了出来,问道:是否志愿上城卫戊?听到可以选择,多数男子摇头不去。
此行对两人感触颇深,走去了两个极端。
赵云坚定了贱民是有的,但分好坏,比如自己,义父,盾弟是好的贱民,而那些选择不上城墙防敌的皆是可恶的,坏的贱民。
赵盾则观尽城中百态,有官爵子弟的百般推脱,有富家子嗣的钱财贿赂;又有白首老父老母送去儿子上战场报国恩的不舍,妻子牵着幼子含泪送去大笑安慰而上战场的大丈夫,二兄弟同去叩首拜别亲友的豪杰,感叹:人之初,性本灵,染于苍,入与黄。根本无贵贱全然取决于身处的环境,因心动而行动。
十几个小分队在傍晚时分汇聚西城门,招到志士两千多人,四方城门各得五百生力军,终于有了抵御虢国兵锋的底气。
丰京。
城宰衙门内,子卿上座,姬慈席坐左下。本该姬慈坐正堂位置的,怎乃老大人认为非常时期上将军既然命弟子作主帅,那军中无有二主上下需统一,便坚持叫子卿坐了魁首的位置。
子卿面容忧虑,正与众将士商议御地的策略,目光扫过白发苍苍的姬慈,心生不忍的悸动。
战场无情,众生平等,姬勤那个纨绔子弟的归宿居然是壮烈的马革裹尸而不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尤为可歌可叹。
姬慈老司徒老来得子心里虽是疼爱无比,然少有表示出这份父爱,常常因公废私少有管教嫡子,使他染上恶性,飞扬跋扈之下终是造了孽,被逐出家门后悄悄打听独子在獬豸卫却实有改过自新的精神头,高兴之言无人可述,唯独一人闷于书房中多喝几杯清酒。丰镐之战爆发的太突然,嫡子死的也太突然,耄耋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姬慈而言太过残忍了。
主帅与衙内众将的讨论,姬慈充耳不闻,思绪全是儿子姬勤小时候可爱的样子,痴痴的浊眼中,不觉已经蓄满泪水。
姬慈身后席坐幕僚,许子仪与老大人相处半月中被司徒的处世之道所折服,不免担忧姬慈的身体,轻轻抚其背。
老大人有感回头对许子仪宽慰地笑笑,发现大殿内众人都是静悄悄的注视着他,叱喝道:“军情急迫,看我作甚!”
众人慌乱低头。
许子仪亦是低头浅笑,手心重重捏了一下。心道:老大人中气十足甚好,甚好,若是老大人忧伤成疾,黯然仙去将是大周朝廷不可挽回的损失。
手心捏着公主的密信,也让许子仪彷徨不定的心暂时安稳了下来。他实在不想于公孙公为敌,可又不敢违抗王命,两难中这密信成了唯一的解药。
密信所书:王无征丰镐之意,战火由虢国公所致,尔不予轻为。四月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