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朱由检早早的就出发了,前往他去了不知多少次的皇宫,却只有这一次,他步履艰难。
周围金琉璃,碧古瓦,他一步一步踏上熟悉又陌生的台阶,汉白玉的花纹在他脚下,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进他的眼眸,年轻又古老的眼眸。
他低垂的眼睑,睫毛带着晨光在他眼里洒下不清不楚的晦暗,曾经悲伤可怜的甚至暗地里曾通红的眼眸,此时除了天来的颜色,再推测不出什么。
曾经随着那个明黄的身影,几步小跑便踏上的台阶,此时似乎异常漫长,长过天地,长过黎民,长过他曾走上的任何位置,一步一成长,一步一破茧。
“王兄……”朱由检看着床上的人,自己极为亲近爱戴的人,曾坐在龙椅上让自己仰望的人,现在却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只看他来了,眼中才闪过欣喜,强迫自己坐了起来。
“来,别行那些虚礼了,快做这里来。”朱由校抬眼示意自己床边的位置。
朱由检心中更是大恸,一眼坐过去,饶是他察言观色,长袖善舞这么多年,此时却怎么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只得低声唤一声:“王兄。”
“哈哈,”朱由校颇为感慨打量着自己的弟弟,越发骄傲,笑道:“一晃这么多年了,你长大啦。”
“王兄……”
“我记得刚刚封你做信王的时候,你才十二岁,还不及现在的一半高,为人更不要说,小心翼翼还笨手笨脚,现在竟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了,你长的真快啊。”
“王兄,臣弟……”
朱由校摆摆手,止住他的话,叹息一声继续说到:“可惜了,王兄我恐怕不能看你继续成长了。”
“怎会?王兄可是万岁万万岁的啊!”朱由检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的傻话。
“你就别奉承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
“可是,王兄……”
“弟弟啊,我知道,我其实不是一个很好的皇帝,我都知道,不过啊,我是气数将尽了。但是你不一样,你很有当年先祖的风范,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让大明,昌盛起来。”
“王兄!”朱由检再也不说不出其它话来。
“好了,将来的九五至尊,如此脆弱成何体统?”
“莫要悲伤了,我知道我自己的。”
“来日,吾弟当为尧舜。”
朱由检记不得王兄断断续续地都和自己说了些什么了,只是走出大殿的门的时候,风很大,殿外开的正盛的几树花,被风吹的纷纷扬扬,鹅黄轻粉在空中飞舞,极美的场景刺的他眼睛生疼。
他在皇宫漫步,一步步熟悉自己即将入住的华丽囚笼。帝王的权力于人是无上的诱惑和高不可攀,于他却是逃不开的责任和某种得失。
“来,吾弟当为尧舜。”
尧舜啊,王兄,你是否太高看我?
朱由检有一点惘然,有一丝苦涩从心底蔓延,蔓至鼻尖,苦涩里揉杂了不知哪里的清幽,他终于醒了过来,旁边似乎是某个妃子附庸风雅栽下的菊花。
五颜六色的,一个个傲立在朱漆的墙边,呵,连花都知道这皇宫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也清野的菊花竟然也能开出来富贵雍容的姿态,也真是没有枉费这宫里的人的一片苦心,真是嘲讽。
他的眼前蓦地浮现出一个月白衣衫的女子,她温柔可人又桀骜不驯,独自坐在一棵树上,把玩着一个新添了流苏的玉玲珑。
有风吹过时,一树柳枝荡漾,她的裙角,衣袂,还有一头青丝都随风轻动,宛若蹋风而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又像是生于尘世,又不在尘世的精灵。
他一生所遇之人,还从未有一个,有她那样清楚明朗的眼睛,包容一切,又无视一切。
尧舜之尊啊,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同自己一起走上睥睨天下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