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未央走出祠堂的时候,村长秦福已经早早侯在那儿。
这是一个身材的高大的老者,气势内敛,但同是修武的苏未央可以感觉到他的不凡。
秦福对苏仕天极为尊重,他主动上前搀扶苍老瘦弱的老人,对苏未央也极为和善,道:”今天的晚餐就到我家去吧,许多秦氏族人也想见见你们。“
于是,苏未央就跟着两个人老人来到了秦福的家中。
席上,来了许多人,苏未央也见到了几个熟人,秦修缘和二傻正在撕扯着手中的大鸡腿。
席间也有许多老人,都是苏仕天的故友,与他年纪相仿,都是近乎百岁的老人。
“我们存着一口气,只想在有生之年再见一见苏氏之后。”
这些老人,年轻时或征战沙场,或纵横江湖,但此刻都是感怀泪纵横。
秦福是当代秦氏的主心骨,他领着苏未央和一位位秦氏的前辈敬酒。
当走到一位白袍老人面前时。秦福显得极为尊敬,介绍道:“这位是秦族医道圣手秦息草,自从秦族隐居后,全靠他这一脉才得以繁衍生息。”
苏未央恭敬行礼,白袍老人微笑点头,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少年,不禁皱了皱眉,疑惑道:”你受伤了?“
苏未央微微一愣,他没想到秦息草这么了得,仅一眼就能看出身体的状况,而就在他愣神之际,秦息草已经搭上了苏未央的脉络。
秦福担忧站在一旁,从秦息草不断凝重的脸色中可以看出苏未央所受之伤非同小可。
”你怎么小小年纪就受了如此重的内伤?“秦息草有点难以置信。
苏未央苦笑,倒是秦福显得很是焦急,道:”那秦老可有办法医治?“
秦息草摇头,道:”他被流云门的掌法击中了心脉,若不是有超越同代人的修为,能活着还是问题,留下的内伤极难医治,得看日后机缘,我虽然不能医治他,但可以替他熬一副药,或许会有益处。“
他的判断与此前苏仕天说的几乎如出一辙。
秦福黯然,然而苏未央却相反,脸露喜悦,感激地谢过秦息草。
秦息草惭愧摆手,苏未央豁达的心境,令他颇为赞赏。
他邀请苏未央坐到他的身旁,两个忘年之人,闲聊起来。
“未央小小年纪便能抗衡流云一派的武学,天资真是了得。”他称赞苏未央,也为那些名门大派的行径感到羞耻。
似乎是酒兴正至,他眉开眼笑,道:“你的行事风格,与我族中的第一奇才极似,她名秦灵儿,他日若有机会我从中间做媒,让你二人结识一番。“
苏未央腼腆地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关秦灵儿的传闻,虽然不尽详细,但也能感觉到这个女孩子有着极为惊人的天赋,以及众多秦氏长辈对她的看中。
当下,不禁对其产生了一丝好奇。
”你能打得过我秦姐姐?“不知何时,胖嘟嘟的秦修缘握了个大鸡腿,吧唧吧唧的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油渍。
大眼睛忽闪忽闪,疑惑地盯着苏未央,那意思不言而喻:就凭他?我不信。
秦息草抬手就是赏了他一个爆栗,疼的秦修缘差点连手中鸡腿都扔掉:”小小年纪整天爱管闲事,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二傻的内劲一日比一日浑厚,你看你如今都七岁了,连内劲都没修出,可耻吗?“
苏未央瞬间惊醒:”他还不会内劲?“
犹记得就在不久之前,秦修缘还大言不惭的嘲讽‘连二傻都会’。
似乎没料到苏未央会有这么大反应,众人略微有些茫然,苏未央讪讪苦笑,眼神很是玩味地盯着秦修缘。
小胖子秦修缘做贼心虚,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座位。
秦息草深知秦修缘一贯的行事作风,心中已有了然,无奈道:”这臭小子整日胡闹,你可别被忽悠。“
苏未央释然一笑,回头再看秦修缘和二傻的举动,甚为有趣。
酒过三旬,苏仕天老人的脸上已经疲态尽显,不知为何,他如今极容易疲劳。
众人也不好多留,目送着苏未央搀扶着他离开。
不知不觉一晃间,苏未央已经在这个山村里面待了一月有余,这段时间,苏未央完全融入了秦氏这个大家庭。
自从那日宗祠出来后,他与秦氏之人也更加容易亲近,也渐渐遗忘了外面的花花世界。
”反正大学也已经开学了,我还是留在这里,做个与世无争的隐居者吧。”
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毅然放弃学业,决定好好学武,他日若有机会,还要去他父亲的身死地燕尾谷看看。
而唯一令苏未央担心的是,便是自从那次聚会之后,苏仕天便一病不起,如一跟紧绷的弦突然崩断,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
老人的年岁本就惊人,连日的起伏,终究是再也支撑不住。
秦息草几乎每日都要来他们的屋子转转,最初,他认为只是苏仕天多年的压力释放导致了身体生病,但多日过去却依旧不见好转,他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秦息草正在替苏仕天诊治,苏仕天虚弱的睁着眼,默不作声,像是心有所思。
苏未央有些心烦意乱,离开了屋子。
他先去了祠堂,上了香后,继续在村中徘徊,走过了许多地方。
他回忆了很多事,但最不愿想象的,还是高龄的老祖宗随时都有归去的可能。
最后,停在一颗千年古树下。
这棵古树足有四人合抱大小,树枝上琳琳琅琅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红色丝带。
这是这块祖地除了祠堂以外最为祥瑞的地方,村中无论老少,在过年时都会许下不同的心愿,眼下虽然不到过年时节,但树下还是有不少人聚集,有孩子嬉戏玩耍,也有成人休憩。
这同样是片宁静之地,苏未央想静一静,连日来被太爷爷病情所提着的心需要放松一下。
忽然,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一块可能挂的不够仔细,眼看即将掉落的心愿丝带。
下意识中,苏未央伸出手将红丝带重新打了个结,牢牢的绑在枝头上。
“原来是我多虑了,人家的丝带虽然倾斜,带其中一角始终被牢牢固定,不可能掉落。”
苏未央自嘲的笑了笑了,但当他的回过头来时,却见到了奇怪的一幕。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无论老少,都用一种极为奇怪的眼光盯着他,有玩味,有惊异,也有不少人嘴角已经有忍不住的笑意。
苏未央皱了皱眉,有些不知所措,但想到自己并未做什么离奇的举动,疑惑之余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一双稚嫩的手掌突然拉了拉苏未央的衣角,苏未央一看,竟然是二傻,二傻的手指着那块红丝带,道:“你完了。”
苏未央还在莫名其妙,秦修缘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踮起脚来拍了拍苏未央的肩膀:“兄弟,好样的,连我秦姐姐的主意也敢打。“
”什么?“
最终,有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妇走了过来,道:”在我们秦氏有一个习俗,未曾出阁的女子都要在心愿树下挂上倾斜的丝带,留待将来的夫君将其扶正,意味着‘夫妻同心,长长久久’,小苏啊,我们灵儿从小出落的水灵,在外面也有不少大公子追求,你将来的路可要且行且珍惜啊。“
”……?“苏未央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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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未央在外面,并不知苏仕天那边发生的一切,当他才刚离开屋子的时候,秦福便悄悄走了进来,一脸愁容。
”息草,苏老的病……?“才一进屋,他就见到了眉头深锁的秦息草,猜测病情并不乐观。
秦息草不语,哀叹摇头。
此时苏仕天正睁着眼,在前一刻,他正从秦息草口中了解到了自己的真实病况,再看到秦福脸上担忧神色,笑着宽慰道:”小秦,世上谁人能不不死,我都活了那么那把岁数了,都看开了。”
秦福身躯如遭雷劈,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秦息草,满是迷惑,但见秦息草依旧是叹息摇头,瞬间明白了其中之意,声音不禁有些哽咽:“短短几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本就早该死去,老天能让我看着苏家最后的血脉平安长大,已然足矣。”
“不会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族中还有不少人参奇药。”秦福很顽强,依旧在想着办法。
然而,秦息草却泼了他一盆冷水,“寿元大限,任何药物都是无法抵抗的。”
秦福一屁股坐倒在了板凳上,过了许久,他哽咽道:“苏老,有什么需要我们秦家去完成的吗?无论是什么,秦族赴汤蹈火,必定完成。”
苏仕天虚弱地摇了摇头,道“苏秦本是一体,又何来赴汤蹈火之说,我一生心愿已无,唯一的不放心,还是我苏家的最后一滴血脉,若不是因为他,恐怕我早在几十年前就已死去。”
秦福拍着胸脯道:“苏老放心,无论是您还是未央,都比我秦氏任何一人都更为重要,秦氏在,苏未央便在。”
苏仕天感激地点了点头,但始终心有忧虑,自言自语道:“来到这里以后,他一声不吭,连我都无法参透他的心思,可千万不要像当年一样……”
秦福和秦息草对视了一眼,当世也只有他们为数不多几人能够听出‘当年’的意思,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却是苏仕天最后的一句话:”不要过多的去影响他,就像对待你们秦氏后人一样,该流放就流放,他的性格与他父亲苏清河一样,过分阻止,只会适得其反。“
聊了许久,秦福的许多想法都被苏仕天排斥,秦福的意思是能够将秦氏在外面所能得到的资源尽可能交给苏未央,而苏仕天则希望苏未央能够凭他自己的意愿做事,只要不去触碰那些‘禁忌’,哪怕苏氏的最后一个血脉最终沦为一个普通平民,他都无所谓。
最后,秦息草劝阻了二人交谈,苏仕天也早已疲惫不堪,短短几分钟,像是交代后事一样,将一生的话都说完了。
当秦福离开之前,他表示希望苏秦两家能够结为秦晋之好。
”再过几月便是中秋时节,那时,我秦氏在外游走的子孙也会纷纷回家,到时希望苏老你能够当证婚人,我们愿将秦氏当代的第一奇才许配给苏氏,永世结为并蒂。“
秦福心有歉疚。
这或许是对当年的补偿,毕竟如今秦家不似苏家,秦家还依旧隐藏着的许多力量,而苏氏却已经完全没落。
”但愿能活到那时。“这是苏仕天浑浑噩噩中,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