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内,香烟弥漫,苏仕天跪在蒲团之上,神情庄重,在他的面前,是一排又一排,层层叠叠的逝者灵牌,一眼望去,数之不尽。
屋子不大,却充满着祥和的气息,灵牌前有一案台,苏仕天在案台上插了三支香,脸色哀伤。
苏未央怔怔忘着这一切,心中波涛起伏,这是他出世以后从未有过的感觉,也是长久以来,压在他心底始终难以忘却的情怀。
他从小无父无母,与太爷爷苏仕天相依为命,处处受人冷眼,但他的心底,依旧渴望着亲情,他没有想到在这个奇妙的山村里,竟然安葬着他们的族群,且似乎是一个不小的氏族,这对他触动很大。
苏未央也在蒲团上跪了下来,他默默地望着摆在案上的灵牌,迷茫而又陌生。
“苏未央,你为苏氏168代子孙,在你眼前的,就是苏家的列祖列宗。”
“虽然你从小远离族群,但是你体内的流淌着的,就是他们的血,苏氏之血。”
苏仕天指着这些灵牌,从头至尾一一介绍。
“苏氏一族,将门之后……”
这是苏未央第一次听太爷爷说起家族的往事,他的体内,就像是一种血液正在渐渐燃烧。
“苏氏,与秦氏,是由古时一直传承下来的古武氏族,历经多个朝代更迭,但同样,他们在数十年前,渐渐没落了下来,从此不为世人所知。”
苏仕天静静地叙说着,像是打开了尘封无数年的回忆。
苏未央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一直以穷小子自居的他,竟然还有着这样神秘的来历。
“将门之后?自古流传的大族群?”
这些都是苏未央从未听过或者幻想过的事,就像是在听一个离奇的故事。
但事实告诉他,这些事情,是真实存在的。
“本是血洒疆场,功载千秋的族群,却最终走向了末路,苏秦两族,唯恨不能死于沙场之上。”
当苏仕天提及苏氏以及秦氏渐渐湮灭在历史当中之时,说不出的消沉,欲言又止。
苏未央感同身受,惊道:“两个如此强大的家族,为什么突然没落?”
苏仕天悲痛万分,道:“一个时代的更迭,必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而上一次地动荡,牺牲地便是我南秦北苏。”
“将门氏族,牺牲在动荡中?是抵御外敌吗?”苏未央联想到了在数十年前确实有惊人的世界大战,牵扯了半个世纪,多个国家参与其中。
离奇的是,苏仕天却摇头,道:“不是抵御敌寇,而是动荡过会,在一场场的收尾战役之中,敌弱我强之下,苏秦的前辈先贤,离奇牺牲。”
苏未央霍然起身,道:“怎会如此?”
苏仕天却依旧像是在述说着一个故事,语言苍白,但苏未央听的出来,淡然的语言中,充满着血与泪的悲痛。
“那是最后一役,秦氏被困燕尾谷,苏氏倾族尽出,结果就是现在这样,秦氏世世代代隐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中,而苏氏,只剩你我。”
对于苏秦这两个庞大家族以这种方式消亡,苏未央觉得不甘,道“苏秦族人世世代代守着边关,难道没人去详查其中的隐情吗?”
“查?”苏仕天冷冷一笑,声音悲愤。“对于苏秦这两条功高可震主的猛虎,谁又会去查,又何从查起?”
“阴谋啊”这是苏未央的第一反应,他认为这当中必然有不可示人的隐情,牵扯很大。
“纵是惊才绝艳,也逃不过朝代的更迭,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凉,难以逃避。”
苏未央还想多了解一些关于苏秦的事情,然而苏仕天并不愿过多提及悲凉往事。
苏秦已然没落,即将湮灭在历史当中,这是无法改变的现状,如果不是苏未央的原因,苏仕天可能永远不会再去回忆那些逝去的辉煌。
苏未央已经从一开始听到苏秦传说中的震惊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如果说动荡发生在数十年前,已经极为久远,那么我的家人呢,他们应该没有参与那些战争,那么为何我从小孤苦伶仃,无父无母?”
“这也是这一次,带你回到这里最重要的原因。”
苏仕天走到了一个边缘角落,那里有一块被黑布包裹的木牌,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掌,慢慢滑落,将尘封已久的黑布揭了下来。
黑布不知多少岁月未曾揭开,空气中充满了灰尘,当烟尘散去,出奇的是,苏未央竟见到了一块无字木牌,没有任何痕迹。
“苏氏历经百代,祖祖辈辈都葬在这个宗祠内,几百年来,唯有一人,尸骨难还,不入宗祠。”
老人的声音中带着颤抖,甚至有些哭嚎,不知为何,苏未央的心如同提到了嗓子眼,莫名紧张。
“苏家第167代子孙,苏清河,那也是你的父亲,唯他一人,身死不能归故里,埋骨他乡。”
“连尸骨都不能带回来?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未央震惊,他的心像是在滴血,原本以为有生之年还能得到父母的讯息,没想到却听到这样的噩耗,不仅不在人世,似乎连死都不得安宁。
“苏清河的一生,惊才绝艳,但也桀骜不驯,他是一代奇才,同时也得罪了太多的大人物,为了不将自己的罪牵扯到苏秦两家身上,他将自己葬在了暗无天日的燕尾谷中,永不见光明。”
“不管是在内江湖还是外社会中,你父亲都有极高的声望,但他终究是太急躁了,羽翼未丰便想重翻当年的旧事,终是害了他一生,他是我苏家几百年来最惊艳的孙儿,我一生最恨之事便是当年纵容了他,恨不悔当初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苏清河,不肖子孙呐。”
苏轼天仰天低吼,声音悲怆。
如此惊艳之人,却死在了风华年代,这成了苏未央太爷爷心中一世的痛,不仅是替自己的孙儿痛惜,也在替苏氏不值。
本是一代天骄,却落了个凄惨的下场,就像当年的南秦北苏,湮灭在辉煌中。
有些事情,苏未央没有亲身经历过,他不懂,但是从这一刻起,他很自豪他有一群伟大的祖先,以及一个宁愿独自背负罪责而孤独走向死亡的父亲。
每个人的童年,都要写这样一篇文章‘我的家人’,每到此处,苏未央的作文本总是空白,从今往后,他不仅有一个完整的家,而且是一个伟大的氏族,南秦北苏——苏氏,尽管已经没落。
从今以后,身为苏氏这个凄凉的后裔,将是他自傲的资本。
苏仕天落寞的盯着无字灵牌,久久不能言语,他的的心其实是矛盾的,如果不是因为苏未央的意外重伤,可能他至死也不会令‘苏未央’重新踏进苏氏门楣。
看着苏未央稚嫩的脸上焕发的神采,从最初的激动,落寞,到后来眼神中一闪而逝的孤傲,这何尝不是当年那个桀骜苏清河的影子。
“让这个从小偏执的孩子了解真相,是否会苦了他一世?”苏仕天心有忧虑,这也是自从苏未央受伤以后,他一直思虑的缘由。
“如果不是我受伤险些致死,你是不是打算隐瞒我一辈子。”苏未央的语气瞬间显得冰冷。
面对着有些愤懑的苏未央,苏仕天坦然点头,道:“苏氏牺牲的太多了,过不多久等我死后或许就只剩你一根独苗,若你能够做回普通人,平安度过一世,何尝不是我苏氏之幸。”
“生不知何处,家不知归处,这样就对我公平吗?”
“公平如何,不公平又如何,知道的越多,离死亡也就越近,让我看着你走上你父亲的老路,我做不到。”
“可是……”苏未央不知如何开口。
苏仕天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深深叹了口气,将黑布重新盖在了木牌上,“天意啊,都是天意。”
他背负着双手,在一个个灵牌前来回驻足。
“那次意外之后,我想再将你藏起来,也是做不到了,与其被人抽丝剥茧的调查,倒不如直接将你送回祖地,也算是认祖归宗。”
“你既然回到了苏氏,也了解了一些真相,那么等我死后,你就继续留在这里,这里有‘南秦’的后裔,他们会照顾你的起居。”
苏未央摇头,忽然想到一事,追问道:“我身受重伤,或许一辈子也达不到父亲这样的高度,但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去‘燕尾谷’看看,至少若有可能,将他的尸骨带回祖地。还有,我父亲身陨燕尾谷,
那我妈呢,是不是也已经...死了?”
“你母亲……”苏仕天说话有些迟疑,苏未央顿时精神一震,像是找到一丝希望。
“你父亲出事以后,你母亲她……她失踪了。”
“失踪?”苏未央的眉毛一挑。
苏仕天的态度有些反常,含糊其词,苏未央深知老人的性格,连自己的身世都打算隐瞒一辈子的人,心里不知还藏着多少秘密,来日放长,他也不着急深追,将话题重新转到了有关‘南秦北苏’的事上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祠堂内依旧安静祥和,唯有祖孙俩密谈的声音。
关于南秦北苏的故事太多,短短的几个小时根本无法说尽,但也仅仅只是从一些传说中苏未央已经能够体会到南秦北苏在曾经时代里的恐怖。
幸亏是在现代社会,若是古时,像苏秦两家的存在,就是连皇帝都要忌惮。
如此两个庞大的家族,当中牵扯的利益太大,苏秦的消失,也注定只能成为一段秘辛。
苏未央能够体会苏秦众多前贤的悲愤以及无奈,短短一天时间,他已经完全融入这俩个血泪交融的氏族。
当苏未央与太爷爷苏仕天走出宗祠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他们在这个静谧的祠堂内足足呆了一整天,仿佛忘记了疲倦与饥饿。
再次走在那片广阔的土地上,望着来回行走地朴素秦氏族人,苏未央体会到了一种悲凉的感觉。
无论是秦福和苏仕天这样老一辈,还是像苏未央和秦修缘这样的小辈,对氏族都有着不同情怀,但有一点已经注定,他们都是悲凉的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