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在一家国营的针纺厂上班,岗位是质量监督员。关于这个厂没什么可说的,工资一般,效益一般,活也不多,上班跟玩儿一样。改制那年,厂里有点能力的都跑出去另谋生路了,剩下的基本上属于弱势群体。有个哥儿们曾经想拉我一块儿下海,我没同意。他对于我的这种保守观念很是不屑以至对我冷嘲热讽。我不为所动,除了碰上囊中羞涩的时候,偶尔发点儿小牢骚外。请不要笑我胸无大志,毕竟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有自尊,不少鼻子不比人矮的,怎么就没有?坦白地说,唯一让我欣慰并促使我安心留下来的原因是这个厂以女工为主。
我给关伟介绍的女朋友叫冷芝。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她的漂亮不能说是多么闭月羞花,那不算什么,她的漂亮自成一格。她可能不会让一个正常行驶的男人因为贪图回眸看她一眼而一头撞在墙上,却一定能让那男人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猛然想起她,并因为想入非非而从床上掉下来。
但我并不喜欢她。老实说,因为漂亮弄的她很高傲,明明是一只企鹅非要当自己是鸵鸟。我宁肯跟一个丑陋不堪的老寡妇结婚,也不愿意与一个自视清高的漂亮处女上床,这是我的快乐原则。一个女孩,最可悲的莫过于连我这样的男人都不喜欢她。因此,她还没有男朋友也就不足为怪了。
冷芝刚从技校毕业分到厂里那会儿,在成品库实习理货员。一帮哥儿们以为厂里引进了国宝,争相参观,回来后大肆渲染,有人还放出狂言要独领风骚。我当然也受到了这种热情的感染,发出了爱的宣言,同时做好了结束独身生活的准备。
等到初次接触后,我想,还是独善其身吧。她看我时冷漠的眼神和说话时冰凉的腔调可真让我受不了。我自认为我很可以了,换成任何一个女孩,面对我当时如此热情的态度,不敢说会激动的昏头,至少也会乐歪了嘴巴。但我换来的却只是她不屑一顾的背影。这让我很生气、很生气,发誓从此不再主动跟她说话,就算她跪倒在我面前乞求。当然,她并没有跪倒在我面前乞求,而我发的誓言一般都是不能算数的。
我的工作就是将包装前的成品进行检查,看有没有残次品出现。照规定所有的产品都是要检查的,但是那样的话效率会很低,我们一般都是每个批次抽检一两件。这也是公司的惯例,大家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么一来,就难免有遗漏的次品进入成品库。那天我正在包装车间懒洋洋地做例行的检查,冷芝突然气势汹汹地拿着一包大背心过来,在我面前一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一愣,心想这算什么?我当然明白这肯定又是一包次品,但也不用这样吧,厂子又不是你家的?几个老大姐瞅着我直乐。我心里有点尴尬,但还是拿起那包次品,故作潇洒地说:“这小姑娘还停冲!”然后在女人们善意的笑声里去仓库找冷芝。她刚来,我也不跟她计较,但总得说个清楚,因为以后难免还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我看见冷芝正在跟我们那个库头儿说话,就径直走了过去。我的脚步很轻,眼神柔和,我想用我男人的魅力突破一个缺口,剩下的事就好办了。这也算是我的经验,屡试不爽。我的声音温和而亲切,“哎呀冷工,您真是厉害,这烂货我检查了八遍就是没有找出毛病来,还是您有本事啊,一眼就看破了它,真是了不起,佩服、佩服!”
那个库头儿是曾经被我抖搂过的,她明白我的意思,冷笑不语。冷芝仅仅扫了我一眼就将头转向了别处,好像我这个人是她不屑于多看一眼似的——不由得让我怀疑那个库头儿跟她说了什么。她昂起骄傲的脸,嘴巴翘得老高,简直都能挂住油瓶,然后“咣当”扔下一句叫我上火的话:“少假惺惺!”
我被这句话噎得嗓子眼儿难受,无名之火一下冒了出来,直冲心头。我想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我哪里惹你了?那个倒霉的库头儿好像没看见我似的,嘴角的皮肉冻上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我直觉得难堪、郁闷、愤恨,我将那包货摔在地上,大声说:“说明白了,谁也不用客气!”
库头儿和冷芝同时瞅我。我注意到库头儿的眉头紧蹙,而冷芝的神情冷漠,她们像是刚刚瞅见一只吓唬人的大王八。我越发气愤:“说,不说清楚谁也甭走!”
冷芝好像不愿看见我,嘟囔了一句“神经病”,撇开我走了。我在她身后指手画脚地喊,让她回来。她却头也不回,好像多看我一眼就会丧失她那处女的贞操。她挺直脊背,扎成马尾的长发一晃、一晃,高跟鞋“咯噔、咯噔”,径直走出了门。
如此高傲的处女,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也算是长了见识。从此,我打定不去主动跟她说话的主意。呸,你高傲,我比你还高傲!
我们的关系是怎么缓和了来着?啊,对了,是因了一朵玫瑰。
每到月底,照例是要出一期黑板报。我因为粉笔画的水平很高,不敢说专业,至少画什么像什么,所以被委以重任。当时,我站在凳子上,在黑板右上角的位置画了一朵盛开的玫瑰,自我感觉良好,仔细端详了半天,越看越觉得意,就听见一个女声在我身后说:“这玫瑰花画得可真漂亮!”声音很动听,无疑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我得意的很,犯了轻佻的毛病,说:“喜欢就送给你吧。”
我说完回头,就看见了冷芝。她也正在打量着我。我们的脸几乎同时红了。我看着她尴尬得要命,而她也没有再说话,大约有十来秒钟的工夫吧,她默默地转身走开。我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再次看见那一条乌黑的马尾辫儿一晃、一晃地左右甩着,伴随着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响声。这以后,虽然我们还是不大说话,见了面总算互相点点头了。
关你屁事找过我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骑上宝贝赶往公司。我转了个弯,从女工宿舍的大门口路过,我是想没准儿能在路上捡到个把美女。宝贝一天没有载美女了,屁股想必也有点痒痒。我们都很兴奋。宝贝轻快地转动步子,我则睁大了双眼沿路搜寻。穿过十字路口,果然发现了前面有一女孩,一看就是我们公司的,因为她穿着我们公司的制服。她的长发在脑后甩着,一晃、一晃,擦得贼亮的高跟鞋交错行进,“咯噔、咯噔”。我紧赶上去,在她前面来了一个潇洒的急刹车,一只脚蹬着地,回过头。还没等开口,我就傻了眼,竟然是冷芝。冷芝显然是吓了一跳,看到是我,跟我同时脸红了。她的脸红起来时很好看,艳若桃花,仿佛桃子跟我说过的家乡的天空。我闻到一股新鲜的玫瑰香味,不用说是冷芝的气息。我觉着我很没有出息,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不要脸的话,可能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我说的是:“你——真漂亮!”
间隔了两秒,我又说:“我的摩托车很想载你一程。”
冷芝听到前一句话,已经开始瞪起了眼睛,及至听到后一句,忍不住“扑哧”笑了,头立刻扭向一边,想使劲憋着,脸蛋愈发红的可爱。我想,我这句话说的还不赖。
但她却没有上车,而是迈步从我身旁绕了过去。我知道她应该没有生气,她的眼睛里分明还藏着笑。我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我的脸皮厚是出了名的。我又赶上去拦在她前面,她愕然。我涎着脸说:“赏个脸。”
她再次从我身边绕过去,这次给了我一个白眼。我心头打怵,头皮发麻,坚强地再次停在她面前,我觉着我当时一定像个无赖。冷芝赶紧站住,差一点儿撞我身上,“你无赖!”
“是,我无赖。”我感觉嘴唇有点儿哆嗦,“好歹赏个脸,无赖一次不容易,心惊胆战的。”
冷芝听后,好像要发火,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但她嘴角的笑却怎么也隐藏不住了。
“想笑就笑吧,别憋坏了。”我好心道。
她就笑了,笑声银铃般地响,仿佛听到了很有趣的笑话,越想越好笑。她双手卡腰,笑得肚子疼。我也乐开了花,眼光里就难免有了些许暧昧。她笑完了,直起身看着我,一半天,然后歪着脑袋问我,“真想载我一程?”
“真想,昨晚上一宿没睡好。”我说的很认真。
她歪过头想了一会儿,终于假装无奈地表示同意,“那好吧,就赏你一个面子。”说完,她跳上车,又拍着车座补充了一句:“我是说看在它的面子上”。
我顾不上再说什么,赶紧发动车子,已满身是汗,这个累就别提了。她的手一开始拽着我的工作服,车行稳后就放开了。我沉默不语,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你怎么这么好笑?”
“好笑的不是我。”我说。
“那么是什么呢?”
“屁!”
我的身后静了片刻,然后就爆发出一串长长的银铃声,久久不息。她笑得肆无忌惮,完全不像她正常时候的样子。可能是笑也会让人难受,她使劲儿地敲打着我的后背,弄得我无法正常驾驶。我只好紧急刹车,实在不是故意的,于是她趴在了我的背上,让我感觉到了她的**。
传说古时候的状元郎在金榜题名后,一般都会骑上高头大马从美女云集的街上跑过去,这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一种说法吧。只怪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怕是没有了跨马扬街的机会。但此刻的我却体验了春风得意的快意,不是状元郎胜似状元郎,因为我的马背上驮着一个美女嘛,更况且她的**是那么丰满和温软!我意气风发地将车骑径直骑进厂区。冷芝轻快地从车上跳下来,妩媚一笑,“谢谢啊!”
“荣幸之至。”
她娇媚地转身,长发在背上一晃、一晃,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