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热切期待和哄笑声中王龙背着夏莲从房间到了客厅,他憨笑着欠着身子缓缓放下夏莲。早已准备在侧的亲戚赶紧分别给两人递上了三炷香,两人客气地接过香,神情凝重地仰望着夏明远的遗像缓缓移步至跟前立定,庄严肃穆地上香“爸爸,你的莲儿今天出嫁了,你看到了吗?你高兴吗?如果你还在该多好啊!爸爸......”
上罢香,叩拜完毕,二舅妈赶紧示意新人快给何招娣告别,王龙赶紧把悲戚的夏莲搀扶起来,两人又面向何招娣毕恭毕敬叩拜告别。养女十八载,一朝嫁作他人妻,何招娣悲喜交加,平常伶牙俐齿的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了王龙这个兔崽子你们就快点走吧!”众人都哄笑起来。
王龙尴尬地一笑而过,拉着羞涩的夏莲信誓旦旦地对何招娣说:“妈,您放宽心,小胥虽不才但一定会把莲儿捧在手心里来疼的。”
何招娣听着心里很受用,面上却端着,挥挥手嗔怒道:“就一张嘴会哄人,快走吧,快走吧,不要误了吉时。”
新娘子出门咯!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王龙再次背起夏莲,二舅妈在旁边给夏莲撑起一把黑伞,张媒人在前面领路走出夏家,穿过弥漫着鞭炮烟雾的院子,走向停在院子外面的接亲车。夏莲趴在王龙的背上害羞得一动不敢动,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在他背上。张媒人和二舅妈两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一前一后扭腰摆臀倒也相映成趣。
在人群中有个人一直默默目送着夏莲,那个人就是马栋梁,二十一岁的他,内心还没成熟和强大到能为夏莲这样的女孩筑起遮风避雨的巢。此时的他内心除了心痛、愧疚、不舍以外更多是祝福吧:莲儿,你一定要好好的!要幸福啊!
一辆“夏利”车和一辆面包车停在家属院外面,王龙把夏莲背上了车,嫁妆也都搬上了车。按照习俗,新娘、新郎以及接亲的人要头也不回地上车离开,听着汽车发动机急促地“轰轰,轰轰”声,夏莲心头一紧,鼻子一酸,泪眼朦胧:别了,矿场!别了,我的亲人!别了,我的爱人!这一刻她才愕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热爱和眷恋这个地方以及这里的人们,可今天就要和这里的一切说再见,以后再见就物是人非了啊!
汽车启动了,张媒人坐在前排,夏莲和王龙坐在后排,第一次和王龙一起待在如此狭小的空间,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夏莲感到无比窘迫也无比陌生,一路上她都双唇紧闭,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和尴尬她死死地把自己的目光聚焦在窗外,生怕一不小心会散光。
汽车载着夏莲奔向那座史称“岭南第一州”的城市,奔向她的婚姻生活。从矿场到城里共三十公里的路程,今天这段路程变得很奇妙,在矿场的时候夏莲还是夏家待字闺中的闺女,然而经过了这样的一段路程到了王家,夏莲就成了王家的小媳妇。夏莲心海很慌乱,脑海很混乱,她不知道汽车载着她将奔向一个怎样的未来,虽然之前有着“刀山火海纵身一跃”的悲壮,可事到临头也难免会乱了阵脚,可也万万不能打退堂鼓,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向前......
大功告成的张媒人和司机以及王龙一路上都有说有笑,生活就是这样,不管你当事人心里如何悲凉,可旁人照样该笑就笑该唱就唱,热火朝天。你的悲伤与旁人无关,你的伤心事旁人不感兴趣,就算你的心掉进悲伤太平洋,时钟依然一秒一秒跳,没有任何偏差;日子依然一天一天过,不急不缓,这一切看似很残酷,可这就是生活的定律!恒古不变的定律!
汽车到了城里,速度也慢了下来,穿过两条大街道,拐进一条小巷子。用石板砌成的巷子很窄刚好能容得下一辆汽车,巷子两旁大多数都是瓦房只有极少数的土楼。汽车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最后在一个鱼塘边缓缓停了下来。鱼塘边王龙租住的瓦房前站着几个笑呵呵的人,这几个人看到汽车到了就赶紧点着了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屋子里有几个人应声奔走出来,王龙赶紧下车打开车门,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把两个寓意长寿的橘子递到夏莲面前,她看看天真无邪的孩子又看看橘子,迟疑着伸出了那个只有两根变形手指的右手,(手上的伤疤是那么地怵目惊心)以最快速度轻轻地在两个橘子上摸了一下就赶紧就把手缩了回来,一边慌张地拿出何招娣帮她准备好的答礼红包,一边心虚地偷瞄到小男孩那大惊失色的表情,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心里暗暗祈求:好孩子,不要声张!千万不要声张!求你!祈求无济于事!小男孩把两个橘子丢向夏莲,也不接红包,转身拉扯着王龙的衣服尖叫起来:“爸爸,你怎么给我找了个没有手的怪物妈妈?我不要没有手的妈妈!不要......”
旁边的人们纷纷侧目议论纷纷,夏莲两根手指夹着红包,眼含着泪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王龙耗开委屈得撒泼的孩子:“快快走开,快快走开,大喜之日,岂容你一个黄口小儿在此搅了撒泼!”
气急败坏的张媒人跳下车,一把抓过红包,不由分说地把哭叫着的小男孩拉进了屋。王龙尴尬地笑着点头哈腰算是给夏莲赔不是,夏莲昂昂头,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泪硬生生地往肚子里吞......
在众人各种异样的目光注视下,和窃窃私语中,一位和颜悦色的老人一手举着竹筛,一手搀扶着夏莲下车往屋里走。夏莲羞愧难当,脸颊绯红低垂着眼帘,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进门的时候老人轻声告诫:“脚不要踩到门槛要横跨进屋。”夏莲乖巧地听从,谨慎地照做,天啦!刚刚吃了闭门羹,自己如此不讨喜就不要再犯错出洋相了啊!
进到屋里,王龙的七大姑八大姨围上来把夏莲引进房间坐下。
夏莲正襟危坐,有人拿了些吃食放在她手边,她羞涩地点头表示谢意。亲戚们忙着搬嫁妆进屋,几个妇女娇笑着抱着陪嫁的被褥去铺床,大红的被褥给这间阴暗、简陋的房间添了些喜气和生气。婚床铺好了,妇女们又闹腾着在婚床上撒上些红枣、花生和桂圆这些象征着早生贵子的东西。很多年以后,夏莲回忆起来这段往事觉得这些东西是多么地讽刺和可笑。
一切准备就绪,也就到了晚餐时间,全部人就热热闹闹开拔去饭店。王龙把婚宴定在了一间小饭店,一共坐了四桌。夏莲和王龙在楼下接待完了客人,楼上就开席了,又忙着挨桌挨个地敬酒。敬酒的时候夏莲才知道王龙的爸爸早亡,只有妈妈健在,一个六十几岁名叫陈兰香的满脸沟壑的沧桑女人。
敬过长辈接着就敬亲朋,很多好事者伸长了脖子想对夏莲的手一探究竟,被一双双偷窥者的眼睛包围,她深深地感到厌恶和屈辱,以往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她都只是心里默默淌血,可今天她只觉得血脉喷张直冲脑门,这可能跟她今天新娘子这个特殊身份有关。她觉得这些人对新娘子都没起码的尊重,是谁说今天我最大的啊?还不是被人家当猴来看待!再难受也只能在心里愤愤不平,面上还是只能跟在王龙身边给每个亲朋赔笑脸,听他们(她们)说些有的没的话。夏莲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全是些陌生地面孔在眼前晃动,陌生地声音在耳畔回响,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头脑晕沉沉很难受。
饱受了一天的精神折磨和身体折磨的夏莲,好不容易才撑到散席回到住处,她已然有些精疲力尽。陈兰香指引着她洗漱完毕,就体贴地让她先进房休息,王龙和他妈妈则在客厅商量一些诸如客人的住宿安排事宜。夏莲双臂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坐在床上,她扫视着这间陌生房间,房间阴暗潮湿,有一股霉味,房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油漆斑驳的衣柜,墙壁上布满深一块浅一块的霉斑,屋顶上挂着的蜘蛛网摇摇欲坠。只有床上大红的被褥在告诉她这就是自己的婚房,自己的婚床。她深深地叹息一声:一贫如洗啊!王龙就是个外面撑面子,家里搅浆糊的主。
就在夏莲神游之际,王龙推门进来了,夏莲怔怔地看着他,他那标志性的像镌刻上去地笑脸今晚更像泼上了猪血,红的触目惊心,他一步一步走向床边。夏莲突然觉得心惊肉跳,王龙对于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见过三次面,没有说到十句话,只知道他离过婚,有个儿子,有个老妈,有个小小的士多店其他一无所知。夏莲缩着身子慢慢往床那边挪动,王龙越靠越近,她越挪越往床那边,“咚”的一声夏莲结结实实地,狼狈地摔在了床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