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君和雷道宽出门时依依不舍,严平再三催促,并且答应他们可以随时回来看望自己,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下山途中,二人心情沉重,却也带着几分对广阔天地的好奇和憧憬。边走边聊,渐行渐远,苦涩的离愁缓缓沉到内心深处,心情逐渐舒畅起来。
离商离开时,早已不见二人踪影。他独自回到当猎户时住的房舍,一年未见,野草丛生,萧条了不少。他在小院里徘徊,回想临行前严平的交代,说让他先回此处,第二日再南下,一路行去自有人接应他。至于他该去哪里修道,则一字未提。
离商心中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但想到严平如此安排自有原因,便也安心下来。
李长君和雷道宽在山下分别后,按照严平指示的路径南下。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行走在三山界中,既有着对前程的期待,也不免有些许茫然。虽然他与雷道宽约定,以后每年都要相会一次,但突然没有好兄弟陪伴在身边,确是相当地不习惯。
另外,他对严平也有点小埋怨。干嘛不直接说离商会去哪里,非要等他们走后才说。神神秘秘地,弄得他们都没机会约定见面的时间。这个师父,真是让人搞不懂!
他边走边胡思乱想,到傍晚时分,已是来到一年前诛杀九婴的南泉镇中,仍住风来悦客栈。(注:九婴之事,见第十二章)
跨进门槛的一瞬间,他自然而然想起曾经的一幕,那是他初次见到琴华音,惊艳无比。在那之后的几天里,她始终没有摘下过脸上的纱巾,所以他至今不知道她的模样。即便如此,他依然清晰记得,她的一颦一笑。有时午夜梦回,他便会想起灌药那件事,仿佛那时闻到的香味,一直不曾消散,令人感到暖暖的醉意。(注:灌药之事,见第十五章)
此时十七岁的李长君,仍是个懵懂的少年。他对琴华音的这些印象,远未到刻骨铭心的地步。只是微微触动了少年情怀,有些难忘其中的美好罢了。他还不懂什么是爱。
相比之下,倒是修炼更让他如痴如醉。由于严平没有教过御气的法诀,他空有日趋浑厚精纯的真气,却不会任何法术,颇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他关上房门,坐在床上,盯着严平相赠的青诀剑,郁闷不已。他知道这柄剑定然非同凡响,但此刻在他手里,简直跟世俗所谓的绝世神兵没什么两样,除了削铁如泥,能散发寸许剑气之外,再无其他神奇。
严平说过,此剑内藏木性剑魂,可是李长君鼓捣了很长时间,也没反应。悻悻之余,他只能继续修炼先天气诀,反正,除了在五岳界就会的剑术外,他也只会这个了。
第二天,李长君特地去看了一下被九婴烧毁的民舍,见废墟早已换成了新房。期间还被人认出他来,非要留他吃饭。他急着赶路,好不容易才推辞掉了。这段小插曲,让他悟出一个道理:所谓正邪之别,不在道上,而在心里。秉持公义,坦然无愧,这就是正道;自私自利,不择手段,这就是邪道。所以正邪不两立,并不是因为理念不同,而是因为胸怀之中,那颗心不同。邪心只容得下自己,而正心却容得下天地万物。也因此之故,正道往往会利益他人,而他人亦会回报正道,形成一种无形的助力,使之走得更远更稳健。这么一想,他对严平的最后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了。反而还开始真正懂得了,“太藏无私、利于天下”的真义。
……
蓬莱洲幅员极为辽阔,珍奇物产多如牛毛。虽然人口也是极其繁多,但散布其中,不但觉得稀疏无比,还都丰衣足食、生活悠闲,颇有世外桃源的味道。
十几天来,李长君跋山涉水、悠游无忌,山水佳胜、奇异风物倒是观览不少,遇到的人烟却是不多。可一旦遇到,那些凡人基本上都热情好客,愿意接纳外人,足见民风淳朴,风气良好。所以一路上,李长君并无颠沛流离之感。只是奇怪,难道就没有长安、洛阳那样的繁华都会吗?
直到踏入距离太藏山千里之遥的泰丰城,李长君才首次目睹了蓬莱洲的人间繁华。
这座庞大的城市,居然有超过百万人口,规模比大汉任何一座城市都要大,但没有城墙。李长君信步走在街上,只见房舍林立,多有雕梁画栋的建筑。商铺、饭馆随处可见,行人你来我往,一派祥和繁荣的景象。
从当地人口中,李长君得知,泰丰城跟其他蓬莱洲的城市一样,遵循一套在他看来有些匪夷所思的制度。
这里的城主竟由民众公选产生,每五年一换,只受当地最大的仙门势力管辖。城主以下的官员也多由推举任命,若无过错,倒是可以一直做到年老。城市没有驻军,只有足够的差役巡逻守护,由仙门势力派遣弟子定期操练,传授些世俗武技。较为优秀者,则被任命为差役官。平日里负责维持城中治安,遇到凶邪作乱时,这些差役还有协助仙门弟子平乱之责。
蓬莱洲中没有国家,也没有皇帝朝廷,真正主持这个世界的是仙门势力。因此所有的城市但求保境安民、和平相处,并无扩张兼并的野心。
各大仙门势力之间,大体上也能相安无事。但仙人、神灵、妖仙毕竟族类有别,修道理念大相径庭,摩擦不可避免。众多仙门弟子心性、修为参差不齐,经常会起冲突。不过这些摩擦和冲突,都受到蓬莱山压制,掀不起大的风浪,也不太牵连到凡人。久而久之,交流切磋、守望相助成了各大仙门心照不宣的传统。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恶鬼、邪魔、凶兽等逆道处境恶劣,很难成气候。要不是蓬莱洲中,仍有许多阴气森森、天然凶戾之地,这些逆道怕是更难立足。
除此之外,正道三族中,也有不少阴邪之辈。平时隐迹藏形,人畜无害,为恶起来却是堪比逆道。如此看来,蓬莱洲仙界也并非铁板一块,倒是暗藏杀机,需要时刻提防。
在一家名叫“颐方居”的客栈订好房间,放下包袱,李长君准备再上街逛逛,多了解一些风物人情。想了想,为防万一,还是把青诀剑带上了。
不料此去,麻烦不招自来。
逛了一个时辰,李长君腹中饥饿,就随便找了家路边摊坐下。刚吃了几口此地的特色美食“葵香银丝面”,耳边忽然传来吵闹声。
一个满脸麻点的胖子,和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人,互相破口大骂,唾沫横飞。好像是那农夫踩了麻子的脚,麻子说话难听,农夫气不过回骂几句,于是发展成对骂。不一会,两人觉得光动嘴皮子不解决问题,开始拳脚相加。
本来这两人都不会武技,打得虽然热闹,但在李长君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完全没有兴趣多看几眼。没想到,那麻子吃了点亏后,竟一步冲到李长君跟前,抄起放在桌上的青诀剑,便要拔剑砍人。
开玩笑!师父给的飞剑就用来干这个?
李长君一把扣住麻子的手腕,分出一丝真气,钻入麻子体内。他其实并没想伤害此人,只想控制住他,拿回自己的剑,却不想低估了真气的威力。
只听“咔”一声响,麻子的腕骨应声断裂,杀猪一样哀嚎起来,剑也掉在了地上。李长君对此全无防备,手一松,已打算道歉。
麻子先前打红了眼,此时手腕剧痛,反而清醒过来。心想:这少年下手如此歹毒,若不能加倍奉还,实在难消心头之恨。怨念一起,一把揪住李长君衣襟,大喊“杀人啦”,显然是耍无赖,要把事情闹大。
“松开,不然再废你一只手!”李长君气不打一处来。
“放肆!”一声冷喝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