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风坊是洛阳城中正对着皇城应天门的第三个坊间,此处居住的多数是达官显贵。
而这一日,宜风坊的薛府,却迎来了一位客人。
薛府的管事薛伯,此时正眯着那一双老花眼、不动声色的悄悄打量着堂室中的少年郎。然后清了清桑老的嗓音,和煦的道:
“方才门子来报,说小郎自称是我薛家的远房族人。不过而今,我们薛家的主人家都不在这东都洛阳,薛家又是族人众多,小老儿年纪也大了、眼力和记性都不大好了,所以不得不冒昧的请问小郎君,您身上可有什么凭据可来证明自己是薛家的族人?”
那堂上的少年郎穿着一袭标准的长安士族少年的打扮,风神如玉、年纪尚轻,但是却貌似潘安、令人望之心喜,此少年正是薛从嘉!
原来,薛从嘉在岭南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到了洛阳后就以薛家族人的身份入世进仕。只是本来他并没有打算这么早便着手此事的。
但是薛山的事儿发生得太过突然了,若是想要救人,他就必须有一个身份、一个契机,好让他可以在这权贵多如狗的东都洛阳立足。
于是和留守洛阳的薛家人打好招呼、取得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也就是迫在眉睫的了。
其实洛阳宜风坊中的这座薛府,正是薛仁贵的长子薛纳在洛阳的府邸。
而薛从嘉面前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家,正是薛从嘉的大舅父薛纳府中的老管事。由于薛纳此时正在外地任职,所以夫人樊氏和子女也都跟着薛纳去了任上,京中只留下稳妥的老管事在看护府邸,顺便在洛阳养老。
薛从嘉微微一笑,脸上立时显现出两个极为好看的梨涡,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他笑眯眯道:
“老伯若是这么说,就让在下觉得无地自容了。实在不是因为老伯的眼力不好,而是因为此次确实是在下第一次来洛阳的,所以老伯没有见过晚辈也属正常。”
说着,薛从嘉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恭敬的双手递给了洛阳薛府的大管事的薛伯。
薛府大管事薛伯是个识字的老人家,也是个有见识、手段圆滑的资深老管家。否则,他也就不会被薛纳留在了洛阳这样混乱复杂的地方守着家宅了。
薛伯一目十行的看过信件后,一张老脸上神色一整。他再看向薛从嘉时,已经全然不是方才的那种客气和疏远,而是真正的亲近和尊敬,他弯腰施礼道:
“是老奴失礼了!原来郎君就是替老家主守孝多年的族中小郎君!老奴实在是太过施礼了!郎君可千万不要与老奴一般见识......”
原来,在薛家的众多族人中,薛仁贵的老妻早年就已经病逝了,而薛仁贵的两个女儿薛金莲、薛雪莲如今也都已经过世。
此时在薛家,除了薛仁贵尚在人世的五个儿子之外,就再也没有薛仁贵的直系嫡出子女了,所以除了薛从嘉的五位舅舅和薛从嘉自己之外,整个薛家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薛仁贵还在人世的真相。
而薛从嘉交与管事薛伯的那封信,正是薛从嘉的三舅舅薛楚卿亲笔写的。
上面说,薛从嘉乃是他们薛家五位郎君的侄儿辈分的族人,这些年来一直替亡故的翁祖薛仁贵、薛老郡公结庐守孝,一守就是十年,而今已满十年,小郎君这才有了出仕的打算,所以想来洛阳谋得一官半职。
古人以孝悌为大义!
特别是这位忠于薛氏一族一辈子的老管事,在听闻薛从嘉这样一个尚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君、竟然抛去浮华凡事,结庐为翁祖薛仁贵守孝十年,不禁大为震动,神色动容,眼带热泪,待薛从嘉更加是犹如上宾一般!
薛从嘉无奈,但是也没有办法,谁让他三舅舅薛楚卿帮他把这样高大的形象已经树立起来了呢?
翁、舅、甥三人就算是为了圆谎,也只能这样“欣然”接受了,谁让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呢?
薛伯殷切的重新为薛从嘉上了一壶茶水,恭恭敬敬的捧上,温声和煦的道:“小郎君,老奴这就安排人将东厢房清理出来。郎君往后就安心住下来罢,老奴一定会竭尽所能,将小郎君的生活搭理妥当。”
其实,薛从嘉却是喝不惯唐代人惯饮用的茶。
这时候的茶并不像后世的茶那样清凉醇香,而是添加了盐、葱花、生姜等作料,精心煎制而成的。
但是对于薛从嘉这样穿越而来的现代人来说,这种味道却太过怪异了一些,实在是很难接受。但是若是一口都不喝,又不太礼貌,于是薛从嘉只好硬着头皮小小的抿了一口。
此时他见薛伯询问,便犹如听闻仙乐一般的解脱,连忙将茶盏放下,笑眯眯的和声道:
“薛伯不用多礼、也不用忙了。如今我们一行六人就在归德坊的一户民宅里租赁了房屋,暂住在归德坊中。”
薛伯闻言,一张老脸却皱成了好几朵雏菊一般,满脸的都是不赞同,他道:“郎君若是这般见外,那可要羞煞老奴了......就是大郎(薛纳)在家,也断然不会让小郎君流落在外头去租赁房子居住。
况且那归德坊一代都是些贫户,居住环境不好暂且不说,周围也太过吵杂了些!毛贼什么的也多!小郎要去那边儿落脚,老奴如何放心得下?”
薛从嘉蹙眉沉思:在归德坊里居住确实是吵杂了些。
其实昨日上午他决定留宿在苏盼儿和宋大娘的家中,一方面是担心冯元一的身体吃不消,想尽早找到落脚的地方安顿好这孩子;
另一方面,也正是担心自己昨天上午为苏盼儿出头得罪了她的订婚夫宗家,担心自己抬脚走人了、宗家却又来找苏盼儿和宋大娘的麻烦。
而今他们在苏盼儿家中也住了两日了,今天上午薛从嘉给冯元一针灸刺穴后,冯元一这个孩子也精神了很多;
而且,薛从嘉见那个宗家也没有再带人上门找苏盼儿的麻烦,看起来苏宗两家的婚约自昨日自己帮苏盼儿收回了婚书后就已经算是作罢了,于是也就有意下个月从苏盼儿和宋大娘的家里搬走。
毕竟苏家而今家中一个寡/妇、一个年轻的小娘子。而自己的一行六人中有四个成年壮汉、一个少年、一个半大的男孩子,和苏家人住在一起久了,也实在是不太方便的。
说不准儿住得久了将来还会给苏盼儿的清誉带来不好的影响,毕竟现在十二岁的苏盼儿还没有许配人家、尚且待字闺中。
故而薛伯的诚意挽留,让薛从嘉心中微微一动。
他思忖片刻,终于展颜一笑,道:“如此甚好,那么以后三郎和几名家人就要叨扰薛伯了。”
薛从嘉在雍王李贤的几个儿子中正是行三,按理说薛从嘉亲近的家人就是应该称呼他为“三郎”的。而在薛从嘉六岁之前,他的父母兄姐们也具是以“三郎”称呼他。
只是后来,薛从嘉更名换姓逃出巴州、与阿翁一起生活在岭南薛家寨后,阿翁薛仁贵和三舅舅薛楚卿却大多是直接称呼他名字“从嘉”的,而薛家部曲又大多数都是称呼薛从嘉为“少主”。
以至于这个本来最该常常出现在薛从嘉生活中的“三郎”称呼,却一直没人知道和唤他。
薛伯摇着头笑道:“小郎君何谈‘叨扰’?您本来就是薛家的小郎君,此处也正是薛家的别院府邸,您如今住在这里、就如同回家一般,还请小郎君不要再客气了才好。”
薛从嘉莞尔道:“既然如此,三郎还真的有一事要请薛伯帮忙了。”
薛伯一怔,道:“哦?不知是何事?若有可为,小老儿必将义不容辞。”
薛从嘉笑笑,一对儿好看的梨涡儿十分得可爱,他道:“这事儿再容易不过了,三郎只是要借薛府的名刺一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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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名刺”之名虽见于汉末,可是“名刺”一词在现存古籍中却最早见之于唐代。诗人元稹《重酬白乐天》诗中有“自投名刺”的话。宋元及以后“名刺”与“名帖”之名相沿并用。日本至今仍称名片为“名刺”。
由此可见,名刺早在唐代时就传入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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