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冰又开始闹腾了。
她看着酒楼每日的账目被账房交给老太太过目,一笔笔盈利都被老太太收藏在某个隐秘的角落,她的心就成了火堆,她的四肢百骸就是干枯的薪柴。她想,她要将自己给烧死了,烧死在宋家这个大棺材里。宋钱氏抠着钱,是为了刚出生的大孙子,她汪冰辛辛苦苦周旋在酒客中间,也不过是为了那个假冒了身世的婴孩。她不甘心,凭什么说好的就变了呢?不是说酒楼交给自己经营的吗?那盈利就该归自己。她问李美兰,李美兰并不在意,每天都亲自将药铺的收支解释给婆婆,不留分毫。汪冰试图和这个没心眼的弟妹联手闹一下,最起码要按一定比例将盈利收入交给自己。要不然,老了老了,为他人做嫁衣忙碌一辈子,什么都没有。李美兰只低头笑笑,未接她的茬,她终于愤怒了。
必须分家,宋家家业已经无虞,按各房分家也很合理。
宋钱氏叹了口气,汪冰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在你刚刚松了口气,准备休养生息时,瞬间就轰隆一下响了,炸的你猝不及防。把这个炸弹排除掉,虽然有引爆上身的危险,但何尝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分,按汪冰说的,分家。”宋钱氏想通了,想通了,这“分家”两字说出来也就轻飘飘的了。
“咏梅是长房媳妇,如今有了长孙,这家业一半给孩子。然后剩下的另一半,三房媳妇,我,还有江雪,平均拿。”老太太提出分家方案。
“这怎么行?”汪冰第一个跳了出来,“妈,你怎么能把一半的家业给……给……”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紧闭的院门、安静的前院,压低声音道,“给一个外人。”
金咏梅的脸“唰”地白了。
宋钱氏捏了手绢的手轻轻按了下眉心,慢悠悠地走到汪冰的面前,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那眼神似乎是刀子,一刀一刀地刮着她的皮毛,汪冰毛骨悚然地看着婆婆。
宋钱氏突然抡起手,一巴掌“啪”地扇到她脸上,震得汪冰两耳发出凄厉的轰鸣声。宋钱氏咬着牙齿,阴冷冷地说:“你相不相信,我动一下手指就能让你彻底消失,无声无?”她冷冷地扫了眼厅堂里所有的女人,“答应分家,是我在妥协,我在退让。男人没了,宋家每一步都很艰难,此时闹分家,分明是想把宋家推向地狱,再说那样的话,就是想让宋家万劫不复。这是什么样的歹毒心肠?”她盯着汪冰,所有的人都盯着汪冰。是啊,宋家好不容易消停了几个月,才将日子稳了下来,这种稳定的生活弥足珍贵,可就有人不在乎,把她们耗尽心力争取来的平静生生打破。
汪冰心虚了,她低着头检讨自己那句不该说出口的话,这句话万一叫别人听到,宋家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她明白其中的利害,只是听说宋家一半财产都归那个并没有宋家丝毫血缘的孩子,觉得太不合理,一激动就没管好嘴巴。
但她依旧犟着嘴,不服气地说:“我只想拿到自己应得的,然后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我有错吗?”
“你得的那份不比我们任何人少,你擅长管理酒楼,就把酒楼折成现价给你,以后所有的盈利就是你的,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过自己的日子,想找几个男人都行。”宋钱氏后面的话已经是在明着讽刺汪冰不想守妇道,她连表面上仅存的那点婆媳的脸面都不想再维持。
汪冰没想到婆婆竟然说这样的话,刚想回嘴给自己找回点颜面,院门“咯吱”一声,被人急急地推开了,族长宋柏生一脸怒气,大踏步地走进厅堂,还没站稳,就高声说道:“想分了宋家家业,没门!”
众人一惊,关起门来才说的话,他是怎么知道的?还这么快?难道宋家有人给他报信或者他到现在还派人盯着宋家?
“所有的家业,哪怕是一针一线,都姓宋。你们分家,就是让寡妇带着宋家的财产离开宋家,这不合规矩。我告诉你们,不是姓宋的,想离开宋家,可以,宋家关不住你们一生一世,但是,离开宋家,就必须净身走人,想带走一个子儿都不行。”
汪冰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宋柏生的出现,让她立刻找到了宋家媳妇的感觉,她不阴不阳地问:“那我找个倒插门的行吗?”
“那也不行,倒插门的,就是住在宋家,就是改了宋姓,身上流的也不是宋家的血,骨子里是外姓人。”宋柏生一口回绝。
“那我嫁给你儿子呢?”汪冰损他。
“别说我儿子不会娶个寡妇,就是娶了你,他也不能从宋家拿走一针一线,这里的任何东西都是文忠长孙的。这个世界需要规矩。这就是宋家老祖宗的规矩!”宋柏生一边正气凛然地说话,一边蔑视地看着汪冰。
汪冰冷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心却沉沉地下坠,坠到不知尽头的黑暗里。
众人不欢而散,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别人未来的生活有无限可能,但她们的未来却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守着这份家业在这里度过一生,没滋没味的一生。除非可以抛开宋家的家业。
“到底是谁告诉宋柏生我们正在分家呢?”汪冰百思不得其解,她看着婆婆的背影,她此刻也很费解吧。
死了离开宋家的心,汪冰有点豁出去了。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已经给婆婆挖出来示人,她也不用藏着掖着。自分家未遂后,宋钱氏提高了各房的月例钱,足足是以前的三倍。汪冰也不再纠缠钱的问题,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经营酒楼也没以前用心,早晨转一圈,日头还没上来就跑到赌场里。
她没想明白自己安的是什么心。
她就是想让董少宾看到自己。
每当她坐在牌桌上搓起麻将牌,董少宾就会站在不远处,眼神飘乎不定,但偶尔落在她身上,都是满满的关切。她喜欢这样的感觉。他们是青梅竹马,挑破那层纸之前,他也是远远的注视着她,然后离她越来越近。她并没打算重新和他在一起,就是闲得慌,心里长了荒草,想来消磨些时间。
多数时间,她是赢钱的,同桌的男人根本招架不住她媚眼如丝,魂不守舍地胡乱出牌,引得她芳心大悦,心情好到极致,她甚至一扭细腰,就坐到你的腿上,软言软语地劝慰一番。待你欲伸手占个便宜,她又蛇一样地滑了出去,让你既恨得牙痒,又疼得心颤。再次出牌,哪有什么赢的心思?揣度的,都是打哪张才符合那小美人的心意。
无意间回头,就能看见董少宾阴沉着脸,她便心情大悦,回过头来继续快活。这样的日子,她如鱼得水,不管是真开心还是假做戏,她起码要比宋家其他女人快活许多。
甚至比花婶还自在。
自从宋东子抓住宋家换子的把柄,花婶就被迫成了他的相好。田间地头,白日黑夜,只要宋东子想了,她就得顺从。她想着自己被一个流氓威胁和糟蹋,心里就难过,但如果她不从了,她又怕这个流氓掀起更大的风浪来。她最害怕的是留根,每次回家见到他,她便内疚自责,对留根越发得好,留根自是很满意,至少表面上,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没人知道她暗地里流了多少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