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林双江的奔波,日军最终敲定将物资中转站设在木扎镇。
木扎开始热闹起来。以往姿态甚高的林镇长亲自带人,挨家挨户地通知,让各家准备好小旗子,白底儿红日的,准备欢迎日军进驻木扎。白底儿红日的旗子是什么样的,木扎很少有人知道。他便做了些,让仿着来,每家每人都要有一面旗子。
木扎虽然闭塞,镇公所连报纸也不常见,不知道日本旗子是什么样,也不奇怪,但却不可能不知道,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大半个中国,是豺狼一样的侵略者。林镇长这种行为,是帮日本人,这是不符合中国人做法的。
“披着人皮的狼,平时人模狗样,我看,宋家那事儿就有他的份儿。”宋柏生十分气愤,他看着桌上的那面白面红日旗子,又看了看窗外耀眼的烈阳,下了一个结论,“他一定没有好报,迟早会有人收拾他!”
他背着手像个预言家一样说完了这句话,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屋内有点闷热,他决定到镇上去转转,做旗子的事儿自然不用他动手,这都是娘们干的活儿,正好也省得脏了他的手。他心里虽然痛斥林双江的汉奸行径,却也不敢和他对着干,他还不想引火上身,先看看各家反应再说吧。
街上人不多,所以,当宋柏生和衣冠楚楚的刘红驹擦肩而过时,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异乡人,那人衣着整洁,走路又快又能力,神情自若,仿佛一切胸有成竹,他快速地判断出这人是个有身份的人,他出现在木扎,一定是有重要事情要做。他摇摇头,自嘲地笑笑,这人一定还不知道,木扎快要成为日本人的地盘了。他目送那人走进宋家酒楼,又觉得自己甚是无聊,遂又晃到别处。
汪冰看到刘红驹和武剑,也觉得这两个陌生人不像一般人,两人皆浓眉大眼,身姿挺拔,仪表不凡,在一屋子酒客中间如玉树临风。她一扭小蛮腰,笑吟吟地迎上去:“两位打哪儿来啊?眼生得很啊,快,天冷,里面屋子坐。”
武剑见她面若桃花,声音软软的,心里竟如小鹿乱撞,见她看他,忙把目光移到一边。刘红驹用眼角余光瞄了他一眼,暗自好笑,他冲着汪冰笑道:“有劳老板娘领路,若我没猜错,这是宋家的酒楼,老板娘您就是宋家儿媳妇汪冰汪女士了。”
汪冰眼睛闪了一下,打开一个小包间的门,走了进去,道:“还真给您说对了,酒楼这木扎像样的酒楼,都是宋家的。我呢,搭个帮手罢了。”
武剑见她没有否认自己是汪冰,马上就想起了马车老把式口中的风骚小寡妇,脸“噌”地红了。
刘红驹眉眼扫过汪冰,说:“宋家家大业大,酒楼本来就是是非之地,让一个女人家,嗯,还是这么漂亮的女人家来守着,不容易啊。好好的一个家,怎就遭到这样的变故,唉。”又是一声长叹。
汪冰坐下来,脸也板了起来,似乎不愿意提起这样的话题:“这位先生是第一次来木扎?”
“第一次。”刘红驹饮了口茶道。
“既然是第一次来,怎会对宋家的事儿这么关心?”她警惕地问。
“好奇啊。这样的事,我活了几十年还从没听说过。在牛奔镇听人议论,说是土匪干的,也有的说是自家兄弟干的,还有说是什么队伍干的,什么说法都有,也都是道听途说。”
“你是做什么的?”汪冰怔了一会儿,问他。
“你看呢?”刘红驹让她猜。
“我看你这气派,当官的?”她看了眼脸色依旧红彤彤的武剑,又看看气定神闲的刘红驹,揣测道。
刘红驹摇了摇头:“我是个生意人。”
“噢,做生意的,您一说就觉得您像了。做什么生意?”
“大生意。”刘红驹身子向前倾了倾,声音低沉地说,“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木扎,原是想和你们宋当家谈笔生意,下了火车才知道宋家已经发生巨变,唉。”
汪冰的眼神黯淡下去,人也沉默了,刘红驹知道她又想起了宋家灭门惨案,便捧了茶不说话。
良久,汪冰开口道:“是命该如此吧。”不知为何,她很信任眼前这位因为宋家变故而无法做成大生意的商人,可能和他的气度不凡有关。他看她的眼神很正,虽有调笑之语却无猥亵之意,尤其他的跟班,见了自己竟然还会脸红,看来鲜少去风月之地,是个规矩人。他既然对宋家的事儿有点兴趣,那就讲给他听吧。她想,是不是自己太寂寞了?白天和三流九教的人周旋,说的话看似如鱼得水,也只有自己知道许多都是言不由衷。今天就好好说会话呗。
刘红驹特别关注活着回来的宋学礼和留根:“哦,留根说宋学礼嫌疑最大?”
“不仅是留根自己说,宋学礼自己也上门承认两次事发时他都不在现场。”
“留根是什么人?”
“我们宋家的管家。打小就被宋家收留。我听婆婆说过,有年冬天,雪下得很大,我公公清早打开门,就看到门前的积雪上倒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就赶紧抱进屋里。等他醒了,问了很久的话,才知道他刚成了孤儿,讨饭过来,晕到宋家大门处了。宋家瞧他可怜,就收留下来。等他长大了,公公看他做事踏实能干,人也比较耿直老实,就让他做了管家,我婆婆又将自己的贴身侍女花婶嫁给了他。”汪冰喝了口水,瞥了眼若有所思的刘红驹,道,“难不成你怀疑他?”
刘红驹摇摇头:“本来想,他活着回来和宋学礼活着回来更值得深思,宋学礼好歹不在现场,避过了那样的场面,而他身处其中,竟然还能活着,难免叫人怀疑。但听你这么一说,他还真没理由做这个丧心病狂的恶人。”
“是啊,我们都不会怀疑他。现在除了大嫂刚刚产下的男孩,宋家已经没了男丁,只有他里里外外地照料着,快成了我们的主心骨。他没有任何理由伤害宋家任何人,因为宋家从来对他只有恩德没有宿怨。”
刘红驹点点头,又问:“那就只剩下宋学礼了,他承认没有?”
“他自然不会承认。可也奇怪,他竟敢跑到族长面前自证清白,结果被关押了,前些日子不知怎的又逃跑了。这下,反而让更多人认为他心里一定有鬼。要不然,他干吗跑呀?”
“这么说,你也认为宋家灭门惨案有他一份?”
“宋家被灭门,谁能得到好处?也就是他们家了。他虽是个辍学的大学生,但他爹宋文彬游手好闲,我怀疑是他和他爹又找了什么人一起勾结了忠义救国军干的,想图谋宋家家业。”
刘红驹眉头皱了起来,问:“怎么只怀疑忠义救国军呢?这附近不是还有日军、八路军的游击队、土匪吗?我倒觉得土匪的可能性更大。”
“宋学礼说,他曾把迎亲的事情告诉过林镇长。我婆婆他们在宋学礼房里发现了一封忠义救国军写给林镇长的信,说想让宋学礼利用会日语的能力为救****服务。后来,留根调查发现事发时林镇长的人都没有离开过木扎,留根还说,那帮歹徒训练有素,手法凶狠,不是乌合之众能做来的,所以大伙儿都怀疑是有人勾结忠义救国军做的。”
刘红驹和武剑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从汪冰的酒楼出来,刘红驹问武剑:“你怎么看?”
武剑支支吾吾地说:“我没认真听,偶尔一句半句的,没什么想法。”
刘红驹斜了他一眼,不知是调侃还是训斥:“我看那老把式很会看人,上半身酥了下半身硬了吧。”说完,便加快步子朝前走去。
武剑红着脸赶上,问:“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去宋氏族长家,啧啧,我刚刚离开酒楼前特地问了汪冰宋柏生家的位置,你当真一字都没听进?”
武剑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嘿嘿地陪着笑脸。
“我看你是中了那个女人的魔障咯。”刘红驹摇摇头,看着他发窘,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