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象中的大打出手,也没有将他扫地出门,出奇的安静。
酒秧居然允许他留了下来。她倒是不在乎,左右她还多了个帮手。
他在此处养伤已过半月,呓萝托腮注视着眼前正随手翻阅着她的医书的人,虽然相处不久,呓萝却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他不过十几岁的样子,但是行事风格确实稳重的狠,除了说话偶尔轻挑些......这样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却在她这小医馆来着不走,有趣。
“好看么?”
呓萝笑吟吟的看他,眼睛微微眯起。
用口型告诉他:“好看。”
前段时间因为脸皮子薄吃了不少亏,如今是定要将这便宜占回去的了。
他抬手用书轻叩她的额头,
“又打什么歪主意。”
呓萝揉揉额角,将他手中的医书抢过来,不去理会他的调笑,早几天她曾试过下药暗算等种种方法均被他一一破解,倒是酒秧遭了不少罪,他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人恨得牙痒痒。
所以现在他但凡言语上挑衅她,她无论如何也是能顶回去的,与他呆久了,脸皮子大概有城墙那么厚。
“小呓。”
他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不再那般轻浮,倒是低沉磁性,带着些许温柔。
呓萝有些恍然,脑海中形影绰绰,那些快被她遗忘的日子突然涌进脑海,那个仙一般的男子,师父。眼神不由有些黯淡,即便已经过去那么久,一旦想起他,心口便闷得透不过起来,翻遍所有医书也无所得。
她将目光投向门外正忙碌着的酒秧。也许是感受到她之人的目光,酒秧转身对着她招招手。
呓萝看着眼前之人,恢复了平静,目光中更多的是探索。
他给自己添了一杯茶,白玉般的手抚过杯沿,
“不喜欢?那,依依如何?”
呓萝小脸泛红,为何他总能这般不知羞,实在可恶。
呓萝将他的茶杯添满,直接递到他嘴边,以堵住他的口无遮拦。闷哼一声出门去,走的太急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他轻抚自己的唇角,眼神一直追随着呓萝的身影。
“依依,明日我便启程回去了。”
呓萝正在翻书的手微微一滞,他的伤早就好了,今日他突然这么说倒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她早就适应了这些离别。便放下手中的书,走入药房抓了些补身子的药包好递给他。
“依依如此贴心,不若早日嫁与我,以慰相思之苦”
呓萝早就习惯了他一天一句以身相许,一天一句嫁给我。拍了她一下,摇首。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家的公子,生的这般没皮没脸的性子,整天在外拈花惹草。
他到还是不迫的样子,骨节分明的手从袖中取出一块玉来,呓萝不曾见过这样的好玉,却也知道它的价值不菲。见他抛给她,她顺手接下,若是之后要去秦国寻找师父还是需要盘缠的不是?到时候就把这玉当了。
“这玉可当不得。”
他在她耳边低低的笑。呓萝后退一步,仔细看了眼手中的玉,隐隐可见一个正字。
炤正。这并不难猜,他也不曾刻意隐瞒。只是这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今真正确定了他的身份,倒是挺担心他的处境。见她神色突然严肃起来,炤正轻笑出声。
“依依,不必忧心我。”
呓萝将玉递还给他,还是作罢,这玉即便出去当也无人敢收。
他转身,初春的风扬起,门前那颗梨树的花纷纷落下,她看着他单薄的身影,神情有些恍惚。
“送出去的礼,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酒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将玉接过挂在她的腰间。
呓萝抚过腰间的玉,怪诞的看着酒秧,酒秧狭长的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
越来越不懂酒秧了,许是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久了。
“送给依依的礼,我自然不会收回。不过~”
呓萝只觉背后阵阵发凉,他俯下身在她耳边呢喃
“依依何时上门提亲?”
呓萝慌忙推开他,整个人犹如被水煮过一般,又热又红,世上怎会有如此不知羞的人?!
他低低的笑开,笑的简直是花枝乱坠...呓萝嘴角抽了抽,初见只觉得他眼神深邃无比,现在瞧瞧只觉得轻浮的紧,大概当初不过是伤重之人无神的惶恐罢了。
门外突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呓萝跑去开了门,却见门口整齐的排列着两队士兵,一抹黑色的人影负手而立,深黑的长发用金线束起,袖口更是绣着精致的祥云,是他。
呓萝扶着门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那年初见他,也是这般光景,今日的他似乎更加沉稳些。
他信步上前,还是那副儒雅清秀的样子,
“好久不见”
“......”
仿佛多年好友一样的打招呼,呓萝抵着门,没有移动一步,这一次,又要带走谁?
炤正?!
头猛的被人按住,回过头可不就是酒秧。酒秧揉揉她的头,将她几乎抠进门的小手拉下,温暖的触感由指尖传来。呓萝的眼眶干涩的很。那种痛失亲人的痛楚扑面而来,让人窒息。脑袋仿佛要炸开了,眼前突然一片猩红,呓萝晃悠两下,扶住了酒秧,稍微好了一些。
“正何德何能,竟然要公子亲自来迎接。”
炤正微施一礼,笑不达心底。公子嘉浅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不做多言。
“且慢,我还有些话同她说。”
公子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呓萝,唇角似乎轻轻勾起。
他走回轿中,临了一句“速来。”
炤正虽为秦国皇子,在这赵国的地界上却只能过着这般收人拘束的日子。
额头被人轻弹,他正戏谑的看他,酒秧不知又躲到哪里去了。
“现在知晓舍不得了?”
呓萝第一次认真看他,从小生活在别的国家,受尽凌辱眼神却依旧那般干净,不是没心没肺,便是城府颇深,而炤正显然属于后者。
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脸,无言。炤正什么样的人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她多少知道一些,不久的未来,他必然是要一样一样讨回来的,今日一别,他日再见必然是要兵刃相向了。
素手被人捉住,他深邃的眸中满满的笑意,仿佛要漾出一池春水来,呓萝只觉得心尖处痒痒的,那种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新鲜而奇特,她并不反感这种情绪,
“你这是在撩拨我。”
呓萝并不想与他这般调笑,也许是一月的相处早已习惯了他的每天一句以身相许?此时竟是不希望他离开。
她扯住他的衣袖,师父离开时,她退缩了,这次她想留住他,如果,如果她伸出手,他会否愿意为她留下来?
他眼神落在她紧紧拽着衣袖的手上,眼神黑的发亮。他顺势扯过她,将她按在怀中。
“依依......”
呓萝知道挽留并不会有什么结果,而且两人之间并无可能,但是那份不舍,那份积久成山的感情,她想传达给他。她拍拍他的背,他在她眼中永远都是那副狼狈的样子,像受伤的小兽缩在墙角落里,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无论他如何掩饰自己,她始终相信,那****那漆黑的令人害怕的眼神才是真的他,可这样的他也曾与她朝夕相处。
“等我。”
他在她耳边轻言,随即放开他,大步而去,甚至不给呓萝阻拦的机会,呓萝的手在空中抓了两把,瘪了瘪嘴,最终不过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目送着他随那人远去。
门前的梨花早已落大半,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疾风,剩下的大片大片的落下来,恍如那年冬天的大雪,掩埋了整座城镇,所有一切过去的痕迹全数掩埋,他的身影在满天梨花中消失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