炤正走后一切如常,不过是院内的空气格外安静了些。
呓萝从书中抬起头,见酒秧在院中的榻上浅眠。
她无声走近,他不知从哪里拿了本怪谈来遮着脸,隐隐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其实酒秧安静的时候挺书生气的,有点像戏文里那些容易被狐妖花妖缠绕的柔弱公子。
可往往事与愿违,他一睁眼就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若真是来了那些个妖魔鬼怪怕是还没走到他身边便被打出三尺远了。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被他所蒙骗,以为他不过是师父的一位旧识,后来发现不然,酒秧的身份远比这复杂的多,远不止师兄弟那么简单。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酒秧在做什么呢?
酒秧,当真什么也不愿告诉自己么。
就最近他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对炤正格外的纵容,是因为他的身份?可是酒秧向来不被那些繁文缛节束缚,从前也不见他如此惧怕师父。不,不对,莫非酒秧与炤正之间有着更深的渊源?呓萝正在纠结着这些个问题,突然被人打断。
“小鬼,我带你去见你师父吧?”
自师父离开到现在已过一载,酒秧从未提及此事,久而久之,呓萝总以为酒秧是不愿意再见师父了,现下他却突然提及。莫非是因为炤正的离开让他突然开窍了?
他取下书,目光直直的看向他,见惯了他那些戏谑的眼神,此时这安静的眼神倒是让呓萝倍感意外。
“我知你对我有诸多疑问,这些疑问可否等到见到他再问?”
酒秧习惯性的将手盖上她的脑袋,揉揉她的碎发,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倒是颠倒三生,呓萝躲开他正在蹂躏她的发的手,点点头,这里她也不想呆下去了,换个环境也不错。
“小呓姐姐你在家吗?”
门外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酒秧跳起身,仿佛无比欢快的跑向门口。呓萝坐下身,只觉得疲劳极了。抬眼便看见一小团以一个飞快的速度冲进了她的怀里。
“小呓姐姐,娘亲今日能下床了哦!”
呓萝凝神想了一番,想到昨日清晨似乎是问诊过一位大娘,原来他还有一位如此可人的女儿。
呓萝浅笑,素手抚上她额前的软发,她从她怀中抬起头,眨巴眨巴那水灵灵的大眼睛,贼溜溜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泥人来。是个惟妙惟肖的女子,仔细一瞧竟与呓萝又七分相似。
酒秧抱胸而立,见到这泥人似乎是吃了一惊,随意一伸手便带过去,仔细端详起来。
“坏人!这是给小呓姐姐的!”
酒秧饶有兴味的样子,道:“小孩,这是谁给你的?”
小姑娘蹦跶蹦跶,终于将泥人抢了回来,小心翼翼的吹了吹递到呓萝手中,“小呓姐姐,这泥娃娃是迟哥哥自己捏的哦!我看他捏了好久好久!”
呓萝看着手中那个泥人,一头及腰长发就这么披散着,身上穿着绿意罗裙,群带上那细微的半闭梨花都栩栩如生。她正低头翻阅着手中的那本书籍,美眸微垂,凝神沉思。她,有这件衣服么?
呓萝拍拍小孩的肩膀,指指门外,能带我去吗?
见着她茫然的眼神,酒秧似是叹了口气,
“小孩,带我瞧瞧你那迟哥哥去,我也想买个泥人玩玩。”
那个小姑娘却突然跳起来:
“你说什么,迟哥哥才不是卖泥人的呢,哼,我迟哥哥呀......”
听着她巴拉巴拉的碎碎念她的迟哥哥,倒是让她好奇万分,她抬头对上酒秧的眼神,有些讨好的笑笑,他撇过脸,哼了一声。
手一把拎起那个仍旧喋喋不休的小姑娘,呓萝嗤笑一声跟上,倒要看看那个迟哥哥是何方神圣。
见着呓萝也跟上了,小姑娘挣脱开酒秧的手掌,拉起呓萝的手一步一步跑的飞快。酒秧不紧不慢的跟着,偶尔呓萝走快了些他便悄悄伸出手拖着,呓萝看在眼里,眉眼弯弯,笑的恬淡。
呓萝随他走进一个深巷,曲径尽头是一户平常人家,进了大门才发现屋内别有洞天。
一白衣男子正在成堆的花草中忙碌,不少花枝树叶落在他有些凌乱的发髻上。
“迟哥哥,你看谁来啦。”
男子回过头,呓萝歪头看他,他也学着他歪头,半晌,他薄唇轻启:
“阿笙?”
呓萝一愣,好久远的名字,好像有人曾一遍遍在她耳边温柔的呼唤,呓萝觉得头疼的紧,有什么要冲破她的脑袋一般。酒秧却突然插话,
“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见她走进,他摸了把额角的汗,讪笑一声,
“抱歉,方才是在下眼拙认错了人。”
眼神飘过她手中的泥人,他将小姑娘拉至一边,有些责怪的额说道:
“年年,你怎的又把我的东西往外送了?快向这位姑娘道歉。”
“可是,哥哥你捏的不就是小呓姐姐么!”她倔强的抬头直视他。
他不着痕迹的从她手中接过那个泥人,像是珍宝一般的拭净。眼神好似透过泥人望向了很渺远的地方,满脸的满足,那副样子简直可以用虔诚来形容。
可是,那个泥人与呓萝有七分像也是不争的事实。
呓萝将手背在身后,正想着让酒秧化解下此时无比尴尬的情形。酒秧倒是如释重负般的笑的挺开心。
“一位故人罢了,仔细一瞧,倒与姑娘有些相似,让姑娘见笑了。”
他轻施一礼。
呓萝实在不想与他们打哑谜,便示意酒秧向他拿了笔墨纸砚来。
“阿笙?”
他见她纸上歪歪扭扭的阿笙两字,眉头轻微皱起。
“舍妹一年前才能视物,字也是最近才学的。”
酒秧突然开口让呓萝有些吃惊,推了下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白衣男子略带抱歉的看她,眉间的不快去了不少,呓萝嘴角微微抽搐,就算名字写的不好也这般生气么,他对那位姑娘的感情究竟是有多深......
“阿笙,是我注定追随生生世世的女子。”
虽然已经知道这女子并不是在说她,可是他眼间认真的神色还是触动了她,当真是虔诚的男子。
“那她人呢?”
他擦拭了额角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泥渍,唇角扬起一抹干净的笑容,
“是我弄丢了她,我在这等她回来。”
“迟哥哥...”
早被众人忽视的某人偷偷探出头,咧着嘴对男子笑开,
“不哭不哭~年年陪你一起等~。”
他失笑,“你呀,只会给我惹事!”语气却是及其宠溺的丝毫不见责怪之意。
他宠溺的揉揉年年的头,对着呓萝抱歉一笑,那种笑意直达眼底,干净纯粹,呓萝不由得被他的笑容感染,对着他列唇一笑。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是却是一闪而逝,呓萝晃晃脑袋,大概是错觉吧。看着他手中那个泥人,那个低头垂眉的女子与自己是如此的相像,呓萝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两眼。
他随手折了枝竹签在泥人上飞快的拨动,
“你若是喜欢,便赠与你。”
突然被拆穿,呓萝讪讪一笑,摆摆手,这是他做给心上人的,自己怎么能接。他这会儿却又是不在意的样子,只手递了过来。呓萝见状,顺手便接过了,抬头报以一笑。
呓萝回头拿着泥人对着酒秧炫耀似的晃晃,一脸得意。
“在下迟归。”
迟归,迟归,迟迟不归,何人不归,是为等谁?
呓萝觉得这名字仿佛是在哪里听过的,听到这名字的一刻有什么飞快的从脑海里闪过了,可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他。
“我们见过?”
呓萝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心中抱着半分狐疑,仔细回想确实是没有这种可能性的,可是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说,见过的。
“不曾。”
毫不犹豫的答案反倒让她平添三分怀疑。
她看向他的双眼,双眸中没有任何的闪躲,呓萝讷讷的。也不再追问,此时泥人的手中那卷书竟是变成了医书。
“此物既然赠与姑娘,那她便是姑娘本人。”
“既然如此深爱她,在此干等又有何用?”酒秧冷哼一声,呓萝拽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说下去,他却是不依不饶。
“要我看,你这般迟钝,也难怪她不愿见你。”
迟归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看向呓萝,
“她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只是当时的我太过迟钝,不解她言中之意,待我发觉,她早已离我远去了。”
酒秧正待接口,便被他生生打断。
“但是,这次我不愿打扰她的生活,等她,我有的是时间。至多也不过几十年。”
呓萝伸手示意酒秧不必多言,向着迟归浅浅一笑当做道别便拉着酒秧向外走。此人一看便是生性偏执之人,不可与之久处,呓萝想着,脚步飞快。
迟归看着她仓皇而逃,手中竹签悄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