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江城子在睡梦中翻身转面,引起一串串窸窸窣窣的声响。婢女百合侧头去看,只见江城子在梦中抵嘴咂舌,一时挠头一时抚脸一时咕哝两句梦话。婢女百合睁大眼睛看得真切,竟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慌忙掩住嘴巴偷偷笑了阵子。
便是这样,她不仅睡意全消甚至更加清醒,左右也是无心入眠,她索性枕着手臂看江城子睡觉时流露出的憨态。
“真好笑,现在的少爷怎这般滑稽?虽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但是…竟这样可爱。”婢女百合胡思乱想想入非非,她揪住被角往上轻轻一提,遮住了她半边脸面,似是有些情绪羞于见人,她的身子也蜷作了一团。
鸡鸣时分,天色熹微,朝霞浓艳如画,旭日渐露头角,客栈周遭已是行人如织,贩夫走卒的、引车卖浆的各行其道。婢女百合被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她猛地掀开被子,手忙脚乱地披衣系带,然后慌慌张张跑去梳洗完毕,再回到房里收卷被褥扔在了榻上。
她心知现在的江城子与人不同,没有闻鸡而起、听吠安睡的习性。可是她不能因此而养成懒散的习惯,毕竟她是要返回江家的,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有些规矩和礼仪终究是她不能逾越的。否则,挨顿板子只算小事,如果被逐出江家,抑或被转卖至其他地方才是致命的事。
婢女百合进进出出、轻手轻脚帮江城子备好洗漱用品,她也不时留意江城子可有醒来,而她这时再望向江城子这边,忽然发觉一件莫名其妙的怪事。江城子面朝房梁酣睡不醒,棉被平平整整盖在他身上。
“难道少爷在被子里藏了什么玩意不成?”婢女百合非常好奇这一奇特现象,她撇下手里的活儿,往这边慢慢走来。她蹙起淡眉百思不解。
婢女百合挠了挠头,喃喃自语:“少爷怎地睡觉也不老实,真够难看的。”
她瞥了江城子两眼,但见江城子的眉头陡然一皱。婢女百合刚要起身离开,她想了想本要离开的,但始终觉得这样非常古怪,她再次蹲了下来。
江城子的眉骨一抽一搐极有节奏感,表情变化之快多属于痛苦,奈何他遭恶梦缠身难以惊觉。
没过多久,婢女百合最终无可奈何,只得起身离开了房间,她再回到房间时手里多了把剪刀。
书童型男站在门外,瓮声瓮气的喊道:“百合妹妹,时辰也不早了,即使少爷真没往日的习惯,我们也该帮少爷备好早餐,你怎么还在这里闲玩啊?”
“呀!都怨我忘了这事儿。”婢女百合匆忙搁下剪刀,随书童型男掩门而去。
一碗热腾腾的稀粥,一盘香软雪花糕点,一碟葱蒜拌肉片摆在圆桌的中间。婢女百合和书童型男早已用过了早餐,他们此时坐在圆凳子上,只等江城子自然醒来。
书童型男伏在桌沿看见了眼前的剪刀,他好奇问道:“这里怎有一把剪刀?可是你借来的不是?”
婢女百合突然想了起来,她顺手拿起剪刀递过去说道:“我袖口脱了线,你正好帮把手替我剪剪。”
“哦!”书童型男懒洋洋地接住剪刀,替她将线头齐根剪断。
江城子这时悠悠醒来,他迷迷糊糊听到了有人讲话,也闻到了一缕葱蒜的香味,他眯着眼睛看向百合与型男。江城子脸色偏白少有血色,他浑身酸软无力、四肢酥麻,更提不起多大的劲。
“少爷,你醒啦!”婢女百合欣喜离座,跑来这边扶起江城子,她回想起江城子昨晚睡觉的憨态,便古灵精怪故意问道:“少爷,你昨夜睡得可香甜?有过怎样的美梦呢?”
江城子略感头晕脑胀,他皱眉回想片刻顿时不寒而栗,却是想起了昨夜的恶梦,并且腰下某处隐隐有些感觉,如此真实的恶梦着实鲜见,也自是不能宣之于口,更何况对象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他思忖片刻,苦笑说道:“尚好,只是我没甚力气,许是这些天锻炼过度的缘故。”
婢女百合帮他穿衣束带:“既然少爷身体不适,我们缓些天再走吧!少爷累坏了,要多休息。”
江城子摇头说道:“不碍事,我们依旧正常启程,今次我也坐车乘船,要不然只怕我回了家,也得先瘫个七八天的。”
“嗯!依少爷的。”婢女百合颔首应声,伺候江城子洗漱完毕,再替他整理衣襟梳理头发。
他们晌午时候雇车启程,江城子倚在车厢内壁,骡车每每摇晃一次,他眉梢便禁不住上挑一次,似乎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也有晕车的痛楚。他无奈叹息,心想:这身体若再不加强,不是贫血,就得害病。
婢女百合眼看少爷的表情格外痛苦,她心疼地皱起了眉头,她正想开口抚慰,突然响起人畜齐嘶的声音。驱车老汉急拉缰绳,骡子惊慌长嘶,骡车在羊肠小道渐渐停稳。
“车里的活人全给老子滚出来,死人也抬出来见见光,带把的靠左站,没把的靠右站,阉狗得先吃你爷爷一板斧,叫你这厮尝尝丢了命根子的苦。”
吼声如雷,直啸长空,震天动地,林中鸷鸟猛禽闻声而逃,真是狠厉的嗓门。
远山密林荒无人烟,蜿蜒古道浓荫如盖,时常可见蛇虫鼠蚁在路旁草丛里乱行乱窜。这位手执板斧的中年壮汉便是立在古道中间,魁梧健壮的身形俨然如座矮山,他高额阔口一脸黝黑虬髯,突然瞪眼虎视面前的骡子,果真是不怒自威,骡子受他一眼吓得直往后退。他后方还有两位大汉手按刀柄,更有十来位弓弩强手埋伏在路旁草丛里,只要壮汉一声令下,即刻能连人带骡射成蜂窝。
其实这群弓弩强手的埋伏非常失败,既没披草也没戴枝更没涂脸,他们只是往草丛里胡乱一拱权当隐身。但是也正因为他们醒目的埋伏,让驱车老汉瞧见了他们手里的弓弩,一股藐视朝廷律法的猖獗之气焰跃然眼前。
驱车老汉惊得双腿打颤,他二话不说像演戏似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顿时捶胸恸哭:“好汉大爷们饶命啊!小老儿尚有百岁老母,也有嘤嘤小儿,更要养活阖家二十八口人,他们可候着小老儿回家吃饭呢!好汉大爷们行行好,暂许小老儿再多活些年头,小老儿只是个赶车的啊!”
这老汉哭得肝肠寸断,喊得声嘶力竭,一把鼻涕一把泪全糊在了壮汉的裤腿。
“滚!”中年壮汉猛地一脚将他踹翻,瞪眼吼道:“牵了你的臭骡子,地有多宽你就给老子滚多远。”
他单手平举板斧指向车厢:“棚子里的速速滚出来,若是惹急了老子,老子一板斧过去结果了你们的性命。”
驱车老汉欣喜若狂,他收住一截绳头来到车辕处苦苦哀求道:“小哥儿,小娘子,你们做做好事快些出来吧!小老儿可赶着回家吃饭呢!你们也勿怪小老儿见死不救,实在是小老儿惹不起这些活祖宗呀!小老儿逢年遇节一定给你们烧柱清香。”
江城子早已明白所遇到的事,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来,七分因为身体不适,三分因为侥幸心理在作怪,然而眼下已无藏身救命的可能,他也只有乖乖就范。
婢女百合与书童型男却是吓得不轻,百合这时看到江城子起身欲去,她急忙伸手拉住江城子的衣角,摇头说道:“少爷,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贼,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少爷你…”
她话未讲完,江城子看着她摇手说道:“我当然知道他们是恶贼,但是我们躲在这里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