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掀起遮阳的草帘,踏住车辕横木跳了下来,婢女百合与书童型男随他一起下车,他们俩神情惶恐,眼神躲躲闪闪,只得藏在江城子的身后。驱车老汉见他们终于下来了,便连忙作揖道谢,然后牵了骡子往来路逃去。
领头壮汉只需一眼,可从穿着上判断出江城子非富即贵,他志满意得点了点头,又向着后面招了招手,说道:“居然是条肥鱼,全给老子绑结实了,先带回寨子里再来问话。”
寨子自是指他们占山为王的山寨,但凡山寨都是易守难攻,并且极其隐秘的所在。江城子他们的上半身被麻绳连捆了十来圈,脑袋也被黑布袋罩住,他们只能听循恶贼的指挥慢慢前行。书童型男被捆得十分难受,这是因为他过于肥胖的缘故,婢女百合也被捆得十分难受,这是因为粗劣的麻绳勒住了她胸脯,使她呼吸受阻很是难过。
山寨迎客的厅堂布置简陋散乱,七八条横椅到处乱倒,角落里堆了些瓶罐酒坛,房梁和廊檐结了一张又一张蜘蛛网,厅堂的中间安放着铺有兽皮的椅榻,其后高悬一块牌匾,用朱漆绘着清清寨三个字。
江城子他们被押到堂中,某人过来帮他们摘掉了黑布袋。领头壮汉一副凯旋而归的姿态,他将板斧递给手下的兄弟,大摇大摆走去堂中椅榻上坐定,却只沉默打量江城子。
江城子稍稍举目便可瞧见红色的牌匾,清清寨三个文雅秀气的字体映入他眼帘,不由被其给吸引住。他好奇他们一帮五大三粗的壮汉,怎会想起取个如此阴柔、缺乏阳刚之气的寨名。
领头壮汉知他被何吸引,当即怒道:“你莫要看,也莫要奇怪,老子实话告诉你,这狗屁寨名迟早得换,遥想老子一生作恶多端,打从娘胎出来,就没干过半件好事,一世恶名,败就败在这狗屁不如的寨名上,尽是叫同道中人取笑老子,真他娘的憋屈。”
他恼火地大喘两口粗气,端起身旁茶盏啜了口茶,瞪眼看向左右扫视堂中的兄弟,挑眉威慑道:“你们说,是也不是?老子威武雄壮,人见人丧胆、鬼见鬼发愁,凭什么要被一个臭娘们骑在头上?你们现在就给老子把这块破匾拆掉,改名叫…”
他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一个合心意的寨名,似乎认为简简单单几个烂字,根本不足以彻底体现出他的威武,最少也得数百上千字的寨名才行。他右手边一人站出来喟叹道:“二当家且息怒,其实咱们兄弟也瞧不惯这个寨名,实在没脸出去见贼啊!做贼做到咱们这份上也真够罕见。”
立时有人迎合道:“极对,二当家的,咱们兄弟现在就把匾拆掉,替二当家的出口恶气,也叫咱们兄弟显显威风。”
“来呀!来几个不怕死的,给咱二当家的把匾拆掉。”
“拆匾之时恐有灰尘降落,二当家请先离座,好让兄弟们办事儿。”
堂中数十条汉子尽在这刻变成了聋子,他们转头侧目,一时看地一是望天一时相互张望,似乎是在寻找价值连城的宝物,全是一副双脚生根、雷打不动的架势,总之没人肯去拆掉这块牌匾。
其实二当家也一直稳坐椅榻,始终没有离座的意思,他见众位兄弟装聋作哑,便清咳两声掩饰尴尬,沉声说道:“这牌匾的事…暂且搁下,等老子想到一个好名字,再给换上也不迟。”
“二当家果然高瞻远瞩,处处为兄弟们的脸面设想,自古寨名一定要够霸道,要具备使人闻名丧胆的冲击感,的确需要些时日反复斟酌,更要借助黄历提前选择一个良辰吉日,祭天、祭地、祭日、祭月、祭九天诸佛,掐指算来少说也得半年时间,实在急不来的。”
一条大汉道貌岸然地行将出来,他手指堂中兄弟,厉声说道:“诸位兄弟可都听得清楚?谁敢擅自拆匾,寨规处置,决不轻饶,一切要听从二当家的命令行事。”
众位汉子形如木墩,懒得理睬他。
这时一位穿裙带花的妇人从后堂走来,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不似羞胜过羞。她虽然学了这套,不过她用来遮面之物却是汗巾,她行至椅榻前便像是没了骨头,软绵绵地扑倒在二当家的怀里。这二当家立马换了张笑脸,顺手将她揽进了怀里,在她耳畔轻言淡语,举止非常暧.昧。
这年轻妇人头梳高耸云髻,斜插一支金花步摇,穿着虽然姹紫嫣红,可她这张脸即使搽了再厚的脂粉,也像一张男人的面孔,她唇上的茸毛只比眉毛疏淡一些,重点是她胸平如阔路,教人不忍直视。
江城子细细看过,瞠目结舌,心想:原来这二当家竟有如此特殊的嗜好,我岂不是要遭殃了?
他忽然想起一则关于肥皂的童话故事,登时脊背发凉,鬓角处有两滴汗珠滚了下来。
年轻妇人莺笑娇作,百般依恋二当家强健的胸膛,她这时察觉到江城子的目光,便斜眼一看恰好目光相触,她扭捏嗔道:“这小相公怎这样没脸儿?直直盯着人家瞧,人家可是女儿身,怪难为情的。”
她讲完话,将脑袋埋进了二当家的腋下。
满堂俱静,众位大汉只觉一股寒流扑面袭来。
二当家虎目一扫瞪向江城子,暴喝道:“你这小白脸,再敢色迷心窍盯着老子的娘子,信不信老子两拳打断你的狗腿子。”
“兄台息怒,怪我无礼…”江城子强颜欢笑,笑容比哭也难看。
然而,他从他们行事的风格和先前的对话,看出了对方真实的面貌。他们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山贼,但是绝非丧心病狂的那种,若不然也不会放走驱车的老汉。再则他们拦路劫财,必定会碰到携带家眷的行商,想来任意一位女眷的容貌,有极大可能胜过这个妇人,二当家也不至于饥不择食。
江城子看向身旁的百合,玲珑的娇躯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她虽然没有十分姿色,却也有七八分容颜,被麻绳勒出的半球胸形,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也比平如阔路要出色养眼得多。他们没理由敢绑人勒索,而不敢对女眷大施淫.威,即使堂中有些汉子会扫百合一眼,可他们也能忍住欲.念。
所以唯一可能,他们本性纯良忠厚,全因走投无路所致,只怕其中别有隐情。
江城子找到了突破点,兴许有办法逃出生天,不觉嘴角微扬。
婢女百合感觉到江城子的目光在自己上身游返不定,她便羞答答的抬眼去看,正巧见到江城子这意味深长的怪笑。她顿感羞愧难当,不禁脸红过耳,慌忙移开了视线,垂头心想:难道少爷真是色迷心窍,现在又想打我的念头,我该怎么办?少爷真就成了大坏蛋不成?
江城子见她腮颊红润、眉眼带羞,皱眉心想:这丫头怎么回事?害病了吗?
二当家先让自家娘子回到后屋,待她转过墙角离开视线,二当家再看向江城子时脸色骤变,浑然没有刚才温柔的姿态,突然喝道:“你这小白脸,速速报上你的姓名和籍贯,你且放宽了心,咱们兄弟只是求财而已,口碑向来甚佳,只要你肯配合咱们做事,老子保证绝不会害了你的性命,但是,你若敢卖虚弄假,休怪咱兄弟们心狠手辣,必要叫你尝尝活阎王的厉害。”
江城子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照实说道:“小可贱姓江,字子城,江宁县人氏,只是一介苦读落第的书生,家中多少有些财帛,全凭当家的使唤便是,小可必当如实奉上。”
不管是江城子抑或江子城,他们这群久居山头的贼寇,自然没有闻过他的美名,他们只知江城子是条不折不扣的肥鱼,可以供自己敲诈勒索所需的财物。江城子低三下四态度谦和,二当家当然喜欢和这样的人做生意,他走来江城子的面前打量两圈,开口问道:“你可听过老子的名号吗?”
江城子识趣问道:“未请教?”
二当家后退两步,冷笑道:“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江河两淮玉面小白龙杨清清……是咱大当家。”
他瞪向江城子问道:“你可想知道老子的名号吗?”
江城子苦笑一阵,即刻识趣问道:“未请教?”
“哈哈…”二当家仰头狂笑极长时间,然后用他洪亮的嗓门自我介绍道:“老子便是那上天入地,曾经大闹应天府,搅浑八十里秦淮河,让官府杂碎担惊受怕,让知县老儿夜不能眠,人送诨号英明神武、所向披靡的泰山将军、雷暴狮子、泰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