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蒙蒙,天色阴沉也分外压抑,牢房甬道内更是昏光熹微,潮湿的酸味令人作呕。两个狱卒举着火把走在前面领路,江城子快步跟在他们身后,他们拐过几道弯口,终于抵达了牢房的深处。牢头先去拧开铁锁,推开了木栅牢门,便站在一侧迎候江城子。
江城锦半躺半倚在角落一张矮床上,他肩头和额头还缠着糙纱布,斑斑血迹映出了纱布,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精神状态略显虚弱,他一见江城子走进牢房,嘴边不由绽开了一丝笑意,说道:“子城哥,小弟还没恭喜你接任知县呢!没想你我兄弟隔日再见,竟在此间。”
牢房里阴暗潮湿,异味极重,只有墙壁最上边才凿了一排透气窗口。江城子回身示意狱卒们全部退去,然后走进床边,看着江城锦认真地问道:“你实话实说,你到底有没犯案?”
江城锦单手撑着床板坐直了身子,他忽然笑了,笑得非常开心,但并未笑出声音,他敛去嘴角的笑容,恼火地咬牙说道:“子城哥,张德亮是个没有人性的畜生,他是个丧尽天良的蠢货,他陷害我,他牺牲自己的女儿陷害我,我当晚在客香楼饮酒时,他派人在我酒里下了春.药,我出了客香楼之后,便被张家的两个小厮驶车带到了张家,他们最后还把我丢进了张家小姐的闺房。”
“咳咳…”他情绪越加激动,剧烈咳嗽了几声方才转好,他大口喘息几下,抬头盯着江城子,沉声说道:“我是被张德亮设局陷害的。”
听完江城锦的话,江城子眼睛一睁,眉梢一挑,一脸难以置信,他低头看着地上微潮的稻草,沉思了少许时间,问道:“你确定你讲得都是实话?他们说你打晕了两个小厮,敲晕了一个小婢,难道没有?”
江城锦慢慢站起身来,他走进两步捂着自己的胸口,看着江城子的眼睛,摇头说道:“没有,我当晚烂醉如泥,欲念缠身,如何会想动手打人?更何况还有一个小婢?”
他转过身去,抬头望向墙壁上的透气窗口,回忆道:“我现在只能依稀记得,他们将我丢进张家小姐的房间之后,便使铁链锁牢了房门,我见到床上有个睡熟的女子,我当时哪还有其他心思,我根本克制不住,等我发泄一阵,体内的药性稍减之后,房门就被张德亮带着一帮小厮撞开了,当我见到张德亮时,我才知道自己身在张家,才知道被我奸.污的女子竟是张家小姐,后来我被他们抓起来痛打了一顿。”
他突然转过身来,愤慨地龇牙咧嘴,表情格外狰狞可怖,狠狠痛骂:“他张德亮禽.兽不如,愧为人父,竟然用如此恶毒的手段陷害我,他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案件的两种可能性,经过江城锦的口述,似乎只剩下唯独一种可能性。江城子冷静分析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下药的人?或者你怀疑谁最有下药的可能?你被他们带去张家的路上时,可曾遇见过什么人?”
若能找出暗中下药的人,抑或当晚的目击证人,江城锦必能平安无事。他自己也当然明白这点,他闭上眼睛细细回想,突然睁眼说道:“我记得,当晚还有春香院的舞儿和怜儿也喝过酒,她们两个最有下药的可能,最有被张德亮收买的可能,子城哥,你只需抓住她们严刑拷打,她们必会说出幕后主谋。”
他稍稍一顿,牢房里安静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当晚子时,两个小厮是从后门将我抬进张家的,我当时听见了某人奔跑的声音,我还侧头去看过一眼,此人距离我们不过五六丈的远近,他奔跑至巷口拐角处,也曾止步看了我们一会儿,我大概记得他的长相,他必能帮我作证,我是被两个小厮抬进张家的,只要能寻到此人,足以还我清白、洗我冤屈。”
江城子一听,急忙问道:“你能说出他的相貌特征吗?”
江城锦想了想,说道:“我只记得他身高体健,年龄二十出头,穿着短褐,应该不是富裕子弟。”
“我大概懂了。”江城子点了点头,说道:“你自己好好休息,我会帮你找到证人证据的,你若真没犯案,我担保你安然无恙。”
“谢谢子城哥。”江城锦颔首一笑,转身坐回了床头。
江城子看了他一眼,默然离去。
在这阴暗潮湿的牢房深处,只有江城锦一个重犯,其他空置的牢房内时有老鼠或臭虫出没。江城锦坐在床头倚着墙壁,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没忍住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无比张狂,也极其畅快,还有些悲悯的味道,有时似在笑,有时似在哭,复杂到耐人寻味。
他突然停住笑声,嘴角露出一抹阴寒的笑意,喃喃自语:“蠢货,蠢货,蠢货,你真是个蠢货,凭你也想让我死?那我便让你领悟,什么叫深入骨髓的剧痛。”
江城子从牢房出来后直奔班房,即刻命令捕快前去春香院捉拿舞儿和怜儿,顺便让捕快留意身高体健,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但凡符合形貌特征的,即可询问五天前的子时,有没在张家附近出现过。江城子安排好一切,就走回了花厅,已在此等候的刘县丞和赵主簿同时起身离座:“县尊大人。”
江城子让他们坐下,便把江城锦的话全部讲了一遍。刘县丞和赵主簿听完之后,顿觉张德亮果然猪狗不如,他们可以想见,此案一旦告破,张德亮必定身败名裂,从此成为江宁百姓茶余饭后,唾弃谩骂的最佳对象与话题人物,他张家大族也难以在江宁立足。
捕头胡茂奉命前往捉拿舞儿和怜儿,他此时急忙奔进花厅,行至江城子的面前,低头抱拳回禀道:“大人,春香院的老.鸨说,舞儿和怜儿前天随着一名客商离开了江宁县,大概需要两个月才能返回江宁县,这老.鸨也是看了她们留下的书信,方才晓得她们二人已经离开了江宁县。”
“竟有此事?”刘县丞怒拍扶手,冷哼道:“哼,她们果然是暗中下药的贼人,这明显是畏罪潜逃,若真等两个月,此案的结果早就公之于众了。”
赵主簿看着对面的刘县丞,说道:“刘县丞,你未免过于急躁,以致忽略了一个重点,但凡远离落籍之地,必须要到当地的衙门办理路引,她们没有官府所给的路引,如何过得去沿途的关卡?”
他转头看向江城子:“下官如果没有猜错,她们必定藏在某个地方,或者…已经被人杀害了。”
刘县丞恍然大悟,他一拍额头,苦笑说道:“是极,是极,我一时心急却给忘记了。”
他向着江城子拱了拱手,说道:“大人,依下官之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纵然挖地三尺,翻遍江宁县,也要将她们找出来。”
江城子点头默许。
刘县丞看向胡茂,说道:“胡捕头,本官给你两天时间,你要将人带到我们面前,如若逾期,包括你在内的所有捕快,一人二十板子,绝不姑息。”
胡茂闻言大惊失色,却也只能领命退去。
赵主簿目送胡茂离开花厅,他不知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江城子,还是犹豫了极长时间,这才拱手说道:“大人,此案尚有一个疑点,下官不知该不该讲。”
江城子啜了口茶,看着他说道:“赵主簿但说无妨。”
“是,大人。”赵主簿说道:“据江城锦所言,他当晚并未动手打过谁,但是…张家两个小厮的伤势可是不轻…”
他话到此处,看见江城子皱起了眉头,匆忙改口:“但愿是下官多疑了,也有可能是张德亮想着做戏要做全套,所以才会使出了苦肉计。”
江城子骇然问道:“你的意思…怀疑江城锦撒了谎?”
赵主簿颔首称是。
刘县丞摇头说道:“这不可能,倘若江城锦撒了谎,那么舞儿和怜儿的去向,又该如何解释?她们显然是下药之后,担心东窗事发,是以畏罪潜逃,而这一切的主谋,必然是张德亮,张德亮如今在人眼里还是受害者,我们也不能去盘问他,以免打草惊蛇,还需暗中调查。”
江城子连日来身心俱疲、愁容不敛,婢女百合看在眼里便觉心疼万分,于是劝说他今晚一定早睡,江城子拗不过她,也觉头昏脑胀,如此早早睡了。
深夜,雨未停,周中天扛着一把铁锹,奔进了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