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林位于塌房的背面,此处向来无人踏足,即使是白役或壮工也只会经常到边缘处解手,他们似乎害怕踏进槐树林的深处。这片槐树林由于少有人进来,以致草深过膝、荆棘横路,幸好路面还算平坦。
雨夜的槐树林里光线极其黯淡,叶片和野花的颜色也无法分辨清,雨滴敲得树叶砰砰作响。周中天没有穿戴一件雨具,他单凭微弱的光线,挥动手里的铁锹开路。他知道槐树林的深处埋着一具尸体,是个被人拐骗之后卖到妓馆的小姑娘,他也知道这件命案与胡茂等人有关。
因为他当天见到胡茂走进妓馆,他便一直留意妓馆的动静,终于等到当日深夜时分,他看见牙人和主事抬着裹成长条形的被褥,鬼鬼祟祟地进了槐树林。于是周中天当晚悄悄尾随他们,大致知道了埋尸的地点。
周中天无法容忍他们草菅人命,所以他决定挖出这具尸体,为小姑娘沉冤昭雪,让罪魁祸首受到该有的惩罚。周中天一路破开枝枝蔓蔓,来到了埋尸的地点。此处半丈见方的杂草荆棘,已被牙人和主事埋尸时踩踏或斩断过,更有翻土堆在一旁,所以痕迹格外明显,周中天一眼便确定了位置。
槐树林里单调重复的落雨声使人毛骨悚然,雨水淋湿了周中天的衣裳,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然后退至最边上竖起了铁锹,他单脚踩住铁锹使劲挖了下去。他挖到三尺深的时候,蹲下身去看了看,借着暗光可以看见小姑娘的双脚。周中天站起身来,然后呈人形状继续往边上一点点去挖。
“轰隆…轰隆…”突然连续几道雷电划空闪过,槐树林里忽亮忽暗,从天而降地雨滴宛如一根根银色的线条,栖息在枝头的鸦雀惊飞起来绕空盘旋。周中天脸庞的雨水一颗颗滴落下来,滴在小姑娘露出黄土外的半截身体上。
绵绵细雨变成了雷霆暴雨,槐树林里忽然多出了两条身影,他们身披蓑衣,头戴笠帽,在微光中渐渐靠拢埋尸处。他们掩映在过膝的草藤内,只能看见周中天的背影,他们目中充满了疑惑与胆怯,也有一缕深藏眼瞳的杀意,他们正是牙人和妓馆的主事。
自从他们两个做了这件事,这些天提心吊胆,惶恐不安,又怕被人发现,又怕小姑娘尸变,上演一出冤魂索命的恐怖故事。于是他们两个每天夜里都会过来瞧一眼,一夜不看,他们难以入眠。今夜他们结伴行来,却撞见了如此惊悚的一幕,他们恐惧中带着愤怒的情绪。
他们抡起手里的木棍,蹑手蹑脚慢慢靠近周中天,他们穿行草林的飒飒声,被愈来愈急的雨滴声给覆盖。周中天直起腰来擦了擦额头的雨水,然后又弯下了腰。恰在这一瞬间,已经悄然而至的主事和牙人一起挥动了木棍,本来落准的地方该是周中天的头部,想着一击得逞,却没想周中天此时正巧又弯下了腰,于是两条木棍敲在了周中天的背部。
“谁…”周中天忽地跳了起来,他自然反应霍然转身,然后急忙后退了两步,提起铁锹横在了胸前。
牙人和主事一击不成,也以防备的姿态后退了几步,当他们看清对方的面孔,不禁同时咬了咬牙:“周中天,原来是你。”
“是你们。”周中天也认出了他们,讥笑说道:“你们这对猪狗还来作甚?难道做贼心虚?晚上睡不着觉?怕阎王老爷派人捉拿你们?活该你们受罪,还帮人跑腿子?还扣我工钱?不准我做工?你们还不如猪狗,猪狗也比你们有良知。”
“轰隆!”天边又划过一道闪电,狂风骤雨猛烈来袭,树梢左摇右晃嗤嗤乱响,叶片脱枝飞舞,雨线扭曲变形。
牙人和主事相视一眼,他们看着对方笠帽下被闪亮的脸颊,看着笠帽边缘淌下地雨水,他们看懂了对方阴狠的眼神。竟然行迹败露,那么知情.人应该永远消失,他们深知这一道理,他们同时咧嘴冷然一笑,又在转脸的瞬间,同时挥起木棍冲向了周中天。
“还想杀人灭口?你们真是贼心不改。”周中天连退三大步,他身强体壮,更在衙门里当过五年的差役,自然练就了一身搏斗的技巧。周中天稳住了双脚,当即用脚尖踢起了地上的黄土,黄土与浑水劈头盖脸洒向了牙人和主事,他们进攻的动作被迫停止。
周中天看准时机便高举铁锹拍向了牙人,但他选择的地方并非头部,而是牙人的肩部。
砰地一声,重重一击拍肿了牙人的左肩,他痛叫两声,不巧脚底打滑,身体便失去了平衡,向着一边栽倒过去,恰好栽进了周中天挖出的深坑,又恰好压在了小姑娘露出的半截躯体上。这种软绵绵地触感,以及刺鼻的腐烂味,使得牙人全身的汗毛忽地竖了起来。
“啊…”牙人惊叫了两声,随后脑袋一歪,竟然活生生地吓昏了头。
妓馆主事听见这声嘶力竭的惊叫声,他脊背瞬间凉透了,双腿不听使唤便连连倒退。噗通一声,主事滑到在地,他惊恐地大口喘息,心里想着小姑娘兴许是尸变了,不然牙人怎会忽然惊叫。
主事慌乱无措,他抓起一把黄泥洒向了周中天,接着爬起身来退去了草丛里,他扔掉手里的木棍,转身便逃。他怕死,自己把自己吓到了,他不敢再呆在槐树林里,只有远离此处,才有活命的可能。
雨,愈下愈大。
周中天见妓馆主事吓破了胆,也没准备去追,他只想尽快挖出小姑娘的尸体,然后送往衙门里报案。周中天走来深坑边,拽住牙人的两条手臂,将他从深坑里拉了出来。深坑里积满了污浊的黄水,小姑娘露出的双腿浸泡在水里,泥水的气味便盖住了腐烂味,周中天竖起铁锹,开始继续往边上去挖。
妓馆主事逃出了槐树林,他不知同一时间正好有人奔进了槐树林。此人便是捕头胡茂,他今日一天查访无果,心里本就格外恼火,于是想来这边解闷消气,没想牙人和主事竟然不知去向。胡茂知道埋尸的地点,正想着他们大概是进了槐树林,却突然听见牙人那惊天泣地的一嗓子,他便猜到,埋尸处肯定出了大事。
胡茂也没穿戴雨具,他一路以佩刀斩草开路,每每一纵一跃速度奇快,身手亦是非常矫捷。他转眼便来到了此处,第一眼看见了一个侧影,此景与他来时所想相差不多,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微光中的侧影,棱角分明的轮廓,挺拔伟岸的身躯,竟会如此眼熟。
“居然是你这狗东西。”胡茂认出了周中天,他蹲进草丛里,用刀柄扒开遮住视线的草藤,他细细观察一阵,忽然阴冷一笑,低声唾骂:“不知死活,竟敢与爷作对,当真是想死。”
胡茂全身上下已被雨水淋湿,他此时愤然起身,纵身往前一跃,唰地一声拔出了佩刀。他狂奔在雨线草林里,快速接近自己的猎物,泛着暗光的刀刃直指目标周中天。